第1章(1)
狄国行宫
“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庄涟漪踱进帐内,气喘吁吁的把马鞭往地上一扔,脚一伸,等着那些伺候她的宫婢蜂拥上前,替她拔靴、宽衣,然而,四下却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不正常!直觉告诉她,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明知她每天骑马回来正是需要人服侍,那些素来胆小、循规蹈矩的宫婢怎么可能搞失踪?就算天塌下来,谅她们也不敢!
庄涟漪皱着眉,环顾四周深思,想找出宫婢消失的原因,就见她那贴身宫婢绿嫣跌跌撞撞奔进来。
“公……公主,奴婢罪该万死!”瞧见满面怒容的主子,绿嫣立刻扑倒在地请罪,“不知公主回来了,什么都还没准备……”
“不知道我回来了?”庄涟漪眉一挑,一屁股坐到椅上,跷起二郎腿,“你这丫头少给我装蒜!我每天都是这时候回来的,洗脸的水、冰镇的西瓜、纳凉的团扇呢?”
“禀公主,您要的东西不是问题,只是……”绿嫣的舌头开始打颤,“缺……人手。”
“缺什么?”她凝眉,不敢置信的问。
“……缺人手。”绿嫣小声回答。
“放屁!”她听了差点踹她一脚,“虽不是在京里,可父皇明明派了三十名宫女随侍,你居然说缺人手?”
“平日是不缺,可那妖精一来,就把人都勾走了。”绿嫣委屈得差点儿放声大哭。
“妖精?”她一怔,“这行宫闹鬼吗?哪来的妖精?”
“回公主……妖精是一个人。”话一出口,绿嫣彷佛觉得这话矛盾,急忙补充,“是个像妖精一样美的人。”
噗哧一声,庄涟漪听了不禁一笑。
她自认没什么才学,底下的丫头更被她教得想法古怪。能用“妖精”这么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字来形容美人,世上恐怕也只有她庄涟漪的丫头。
仔细回想,绿嫣怎么会用这个比喻,大概源自十岁那年,她带着只比她高半颗头的绿嫣去瞧父皇新纳的嫔妃,那丫头看着三千粉黛大呼小叫,活像个没见过世面、刚进城的乡巴佬,对谁都称“美人”,当下被她不满地瞪了一眼。
“只有像苏妲己那样的才能叫美人。”她敲着绿嫣的头训斥。
“苏妲己是谁?”孤陋寡闻的绿嫣呆呆地问。
“是……一个妖精。”她懒得解释《封神榜》这本志怪小说,干脆一语带过。
看来绿嫣把她的话记下了,认定这世上“妖精”才是美人的最佳代名词。庄涟漪原本满腔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你倒说说,那妖精如何美法?”她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问。
“奴婢不知怎么形容,只觉得比诗嫔娘娘还美上三分!”绿嫣似忆起厨房的红烧肉,一副肖想咬一口的花痴样。
庄涟漪表情一凝,不太乐意听到“诗嫔”这个名字——若非那个南齐嫁过来的女人,她母后哪会积郁成疾,三年前一病归西?
不过,她承认诗嫔是有些姿色,虽比不上小说中的苏妲己,但担得起“妖精”两个字。怪不得父皇自从得到她后,忘了一年一度的选秀。这样也好,拯救了无数良家女子……
“所以,这个妖精也是南齐送来的?”她顺口问道。
五年了,南齐也该玩玩新花样了。她一直对南齐没什么好感,总觉得南齐人诡计多端。好比两国开战,老老实实打一仗不就解决了?偏偏他们今天送美女,明天送厚礼,把父皇迷得晕头转向,搞得这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不是送来的。”绿嫣摇头,“是皇上特地命诗嫔娘娘从南齐请来的。”
“请?”这更怪了,诗嫔霸占父皇,这些年好不风光得意,没事弄个情敌来做什么?
“父皇见过她了?赐了什么封号?”按理说,至多是个“美人”,父皇好色归好色,礼制上可不会马虎。
“没封号……”绿嫣似为此感到遗憾,“照理该封个太傅吧?可惜,教的是公主您……”
“什么”庄涟漪愣住,“不是嫔妃吗?”
绿嫣一呆,随即明白公主误会了,没大没小的大笑起来,“是给公主您请的师傅啊——哇哈哈哈!”
妖精师傅?庄涟漪只觉得思绪混乱,蹙眉怒道:“不说是个妖精吗?”
“是啊,他很美。”绿嫣认真地点头,“比女人还美呢!”
“男的”
不懂公主的问话,绿嫣一头雾水,“宫里请的师傅不都是男的吗?”
“好端端的,父皇叫诗嫔大老远地从南齐请个师傅给我做什么?”说了半天,庄涟漪总算把所有点连成线,理出个究竟。
都怪她,才教出这样的笨丫头,常常和她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听说还是诗嫔娘娘的表弟呢。他们的容貌的确相似。”想起那美人,绿嫣又开始犯花痴,压根没去在意主子的问话。
“回答我的问题!”庄涟漪失去耐性地咆哮。
“哦。”绿嫣立刻回神,“皇上说,不久之后公主就要嫁到南齐,所以特地请了南齐的师傅来教您那里的风俗礼仪,以免丢了咱们狄国的脸!”
“放屁!”她几时丢过狄国的脸了?又几时答应嫁到南齐去了?为什么连个丫头都知道的事,偏偏当事人的她都不知?她算什么狗屁公主!
“呵呵,公主,不是奴婢多嘴,您这粗鲁的性子得改改了。”绿嫣犹不怕死地道:“我看新来的师傅不错,您要是学到他一丁半点的,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会武功?”
“奴婢说的是他迷人的本事。”绿嫣一本正经地解释,“只要您学会那斯斯文文的模样,还怕南齐的皇子不娶公主您?”
“谁希罕嫁、嫁到南齐去?”庄涟漪回得有些结巴,双颊还微微泛红。
绿嫣一副你知我知的鬼样子,对着主子挤眉弄眼。一会,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师傅在听雨居住下,公主要不要去拜会?”
“先替我梳洗吧。”庄涟漪故作没兴趣地回答。
“公主,早说了,没人手。”
“人呢?”
“还没猜着?都在听雨居呢!”
唉!?她真失败,公主的威仪、多年来对下人们的恩典,居然比不上一副刚从南齐来的臭皮囊?哼,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妖精将她的宫婢都勾走了!
听雨居,其名源自李商隐的“留得残荷听雨声”。这里本是一方水榭,倚塘而建,塘中碧荷连天。那年诗嫔陪父皇行宫巡幸,看到此处,顺口取了这个名字,父皇当场惊叹她才华洋溢。
可不知为何,她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不以为然。什么“听雨”、“观雪”、“赏风”之流,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南方人在拽文,她还是喜欢北方粗犷的诗篇,比如“风吹草低见牛羊”,质朴又可爱。
沿着柳堤,靠近水榭,大老远庄涟漪便看到她那三十名宫婢围在那里,不时发出暧昧的傻笑,显然集体犯了花痴的症状。
有琴声自水榭中传出,因为被傻笑声掩没,听不清弦律为何。
她领着绿嫣在人群后站定,怒视自己的手下,平日这怒气冲冲的模样早把宫婢们吓得趴倒在地,然而今天她们的灵敏神经全数失灵,竟无一人发现她的到来。
“司徒公子好美哦。”花痴们仍痴痴在凝望着水榭,喃喃自语,“不知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他真的会在咱们宫里住下吗?”
“当然啦,他可是公主的新师傅,应该会住个一年半载吧。嘻嘻,明儿个咱们就去求公主,求她让咱们给司徒公子当洗脚婢。”有人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