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三年,两人除了成亲那个晚上同房过之外,就不曾再同床共枕,但是既然已经是夫妻,纳尔图对她还是有份责任和义务,于是步出寝房,为了慎重起见,决定派人再去请御医到府里来。
把事情交代完毕之后,纳尔图又回头看着那间曾经贴着大红囍字的寝房,想到众人无不羡慕自己能娶到这朵贵族之花,却没人知道妻子私底下的个性和脾气实在令人不敢领教,他是有苦难言。
高大挺拔的身躯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在长廊上,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却浑身散发一股沧桑和孤独,棱角分明的五官也蒙上淡淡的忧郁,而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瞳,总是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波澜不兴地幽沉着。在习惯了寂寞之后,他学会了不去奢求,早就认清现实,这辈子他注定都会是一个人,直到老死的那一天为止。
“阿玛!”一个小小、稚嫩的嗓音响起。
纳尔图循声偏过头去,就见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而负责照料的赵嬷嬷则是紧跟在后头,就怕小主子跌倒。
不对!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因为他还有禧恩,他的儿子。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纳尔图露出慈父的笑脸,弯下身躯,抱起软软香香的儿子。
“阿玛玩……”禧恩两颊红通通的。
“好,阿玛来陪你玩。”他笑睇着儿子圆嘟嘟的小脸蛋。“要不要进去看看你额娘?”
“不要……”听到“额娘”两个字,禧恩露出有些惧怕的表情,小小的手臂抱住阿玛的脖子,猛摇着小脑袋。额娘不喜欢他,即使还很幼小,什么事也不懂,但禧恩依旧能感受到生母形之于外的冷淡。
“为什么才跟你同房一次,就有了孩子……”
“我不要生下他……”
纳尔图想起妻子曾说过的话,不由得搂紧怀中的儿子,满眼痛楚。
“走吧,阿玛陪你玩。”纳尔图当初和妻子谈判,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从此不再勉强她任何事,自然也不会要她善尽生母的责任,因为他并不希望禧恩受到同样的伤害。
听到阿玛这么说,禧恩这才咧开小嘴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纳尔图依旧每天早晚去探视妻子的伤势,尽管夫妻感情不睦,还是希望她能早日恢复意识。
于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很快地,已经过了十天。
毓龄的意识在黑暗中载浮载沈的,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却使不出力气,活像这具身体根本不是她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连想动一根手指头都很困难。
不过她却可以听到声音,而引起毓龄注意的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听来低沉、浑厚,就像用大提琴拉出来的音律,真的很好听,而且有种抚慰人心的感觉,让她想要竖起耳朵,倾听对方在说些什么,也想看看他的长相。
她试着要集中精神,试着要掀起像铅块一样重的眼皮,试着要移动四肢,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只要不放弃,相信最后总会成功的。
当毓龄终于睁开双眼,距离发生坠马意外那一天,已经快半个月了。
“格格,你总算醒了……”
“格格真是把奴婢吓坏了……”
从怡亲王府陪嫁过来的两名婢女,还是没有改口,依旧称呼主子一声格格,这会儿全都围在炕床边。
相较于她们的激烈反应,毓龄却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浓雾当中,让她看不清置身何处,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两名泪流满面的婢女半天,然后又往上盯着帐顶,看到的一切似乎很不真实。
“格格的头还疼不疼?”
“格格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
“恐怕是这样……”
两名婢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想知道主子目前的身体状况。
过了好久,毓龄才又把目光焦距拉回到她们身上,很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又仔细看了下两人穿在身上的古装衣服和发型,以及说话的口音,幸好大致还听得懂在说些什么,原本的迷惑也渐渐清晰了。
原来自己真的死了。
那么这里就是所谓的“阴间”。
而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也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才会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不过就算是这样,毓龄也不觉得害怕,因为人都死了,害怕又有什么用,只是想到被曾经交往过的男友害死,依然感到痛心不已,等她去转世投胎,绝对要记得下辈子不要又爱不对人了。
毓龄虽然不懂阴间的规矩,可是在二十二年的成长环境中,早就学会什么叫随遇而安,也知道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才会让人喜欢,所以无论要她干什么,只要照做就好,当两名婢女扶着自己坐起来,又喂她吃东西喝汤,也没想过要拒绝,只是用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眼前的人事物。
她本能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腕,抚着还缠着布条的额头,伤口带来的疼痛,让整个脑子都还觉得昏昏沉沉。
“格格的头还疼吗?”婢女关切地问。
真正疼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心,毓龄只要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地为男友着想,为他付出一切,最后却……
毓龄好轻好轻地摇着头,不愿再去想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格格的头不疼就好。”婢女误解了主子的动作。
“格格该喝药了。”另一名婢女将碗缘凑近她的嘴边。
想不到电视上那些什么命理老师、灵异专家也不是真的随便乱掰,阴间的鬼真的和阳世的人一样的过日子,也都要吃饭、睡觉,更要喝苦死人的中药,最后这一点虽然让毓龄相当纳闷,不过也没有心思去想太多。
她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事物,其实待在“阴间”也不错,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专人照顾生活起居,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好命过,总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就这样,毓龄又躺回炕床上,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过没多久,纳尔图便又来到寝房探视,自从知道妻子清醒之后,这几天都是趁她睡着才来,毕竟他可不想自讨没趣,而只要她人没事,他也好给岳父一个交代。
“她今天的状况如何?”他开口问负责伺候的婢女。
两个婢女抢着回答问题——
“格格清醒是清醒了,不过都没听她说半句话……”
“是啊,而且看着奴婢们的眼神,好像是陌生人。”
“奴婢总觉得格格的表情和眼神怪怪的……”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
闻言,纳尔图面露沉思地想着她们说的话,因为这两名婢女是跟着妻子陪嫁过来,也是最熟悉她的人,应该不至于会弄错,接着又睇向睡得正熟的妻子,思索着可能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坠马时,撞伤了头,现在神智还不清醒,再等两天看看。”他只能这么回答。
婢女们颔了下首,只希望主子快点好起来。
又过了十日——
当额头的伤口开始愈合,毓龄的体力也在渐渐恢复当中,她瞪着自己的手掌,呆呆地看了一个小时,心里冒出很多问号,因为这双手好白皙,而且十指纤细,指腹上连个茧都没有,完全不像她的。
正在伺候穿衣的婢女注意到主子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格格在看什么?”
毓龄这几天听她们“格格、格格”的叫着,总觉得这个字眼好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只是想……”毓龄才要说出心中的疑惑,这也是连着几天下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变得好奇怪,好像是藉由别人的嘴巴说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