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累了,快,扶我坐下,我这身子沉得很。”
她连忙上前搀住大姊。
“我产期将至,过几天,你大概出不了宫了。”周夏潋忽道。
“出宫?”她满脸不解,“我本就是进宫来侍产的,何须出宫?”
“你啊--”周夏潋淡笑,“你的心思,大姊还不知吗?至于要不要出去见他最后一面,你自己拿主意吧。”
她楞住,不得不承认,大姊此语击中了她所想。
“去吧,去看他最后一面,否则你这一辈子都会放不下。”
周秋霁抿唇,道不清此刻胸中的滋味,明明他已经是个完全与她无关的人,为何还让她这般牵肠挂肚?
她发现,自己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不可饶恕。
听说他已经从昭平回来了。
周秋霁再次来到了那扇朱门前,遥想自己在此居住的那段日子,恍恍惚惚,恍如旧梦。
整座宅子很安静,仿佛所有下人都被遣散了一般,连庭院里的花草都变得如此荒芜。
她凝眸,沿着熟悉的长廊来到他的书房。
以为他不在,然而,一望见那临窗而立的身影,倒让她脚下一怔。
他似乎又瘦了圈,比在昭平的时候更瘦了,让她觉得万般可怜。
犹豫片刻,她清咳两声,唤他转过身来。
他并不吃惊,仿佛早在这里等着她,等了一世。
“人都到哪里去了?”周秋霁迈步上前,轻轻问。
“我都打发了。”江映城涩涩一笑,“姨母和表妹我也送回沁州了。”
“为何?”花颜一敛。
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笑了一笑,并不回答,只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东西得给你。”
“什么东西?”周秋霁洁异。
“说来,早该给你了,只不过我太过执拗,错过了好时机……”
他的语意中,有一种幽幽的感悟,微刺她的心房。
为何,她听到了悔意?大概是她的错觉吧,上天总喜欢捉弄她,让她大喜之后,倏忽大悲。
只见他打开一个替花的小抽屉,捧出一只红木匣子,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她不解,抬眸望着他。
“从此以后,它们全是你的。”江映城轻声道。
周秋霁轻启木匣,眼前忽然亮光一闪,匣中竟满是雪白的银制首饰,有花瞥、步摇、项圈、手镯、足涟,款式都十分独特,看上去不似坊间的寻常样子,仿佛属于哪个她不了解的民族。
“好漂亮啊--”她忍不住感叹,拿起一支簪子,对着阳光欣赏。
“你喜欢就好。”江映城轻轻自她手中抽出簪子,插入她的发间,怔恒地看了她片刻,额首道:“很配你。”
“为什么要送我这些?”周秋霁迷惑。
“这些是我母亲留下的,”他淡笑,“她临终前嘱咐我,将来要将它们送给我的妻子--”
妻子?他不是说错了吧?抑或,她听错了?
四肢如同有电流通过,她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秋霁,”他忽然唤她,“你知道吗?我是季涟族的人……”
所以,这套首饰,是季涟族传统的款式?怪不得如此特别……而且,有着非凡的意义。
“你并不吃惊?”他见她依旧冷静,不免问道,“看来,你早有耳闻了。”
“映城……”她该把那个秘密告诉他吗?哪怕是欺君犯上的死罪、哪怕会连累大姊,她也要说吗?
可她不得不说,眼前的男子如此无辜,就算路见不平,她也要提醒他吧?更何况,她爱他至此。
“映城,你快逃吧”她脱口而出,“皇上可能会对你不利……”
他很镇静,依旧微笑地望着她,仿佛她什么也没有说,他亦什么都没听见。
“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眸一黯,低声答,“除非离开夏楚,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总有办法的……”说真的,她也束手无策,就算他能逃离京城,可又能去哪里?
“别为我担心了,我自有盘算。”江映城恢复笑颜,给她安慰。
“真的?”为什么,她觉得他又在骗她?只不过,这次的欺骗,如此善意……
“你应该相信我的智谋。”
不错,依他的运筹帷帷的功力,应该不至于教她担心,可时下府中连花草也慌芜,他还有人相助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好好保存这套首饰,将来留给你的女儿,告诉她,这是曾经爱慕过她娘亲的男子所赠--”
爱慕?
仿佛天外电闪雷呜,周秋霁整个儿都呆了。
这不是玩笑话吗?事已至此,应该不像玩笑吧?
为什么?白白消耗了大好时光,事到临头,他才来对她说这些?为时……太晚了。
“那苏品烟呢?”她忍不住问,“难道,你把她给忘了?”
“没忘,我爱慕过的女子,这辈子都不会忘,可我这才发现,原来,人这一世可以有许多次爱恋,虽然我们都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们终究有颗凡心”
没错,要不是遇见他,或许她也会喜欢上穆时逸,凡心终究太过脆弱,信仰只是飘浮在高空的云朵,很少有人能捕捉,自己做不到的,也不能苛责别人。
“我不想逃避和否认,”江映城继续道,“我只是遗憾,没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些,否则,这些首饰我会更早送给你--”
所以,在这诀别的时刻,他要给她留下最后的想念吗?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昭平,因为,他猛然发现,昭平有一个他爱慕着的人。
第10章(1)
直至进了宫门,周秋霁的眼泪还在流。
她以为对江映城早已绝望,眼泪也早已流干,不曾想,心中仍有一丝温暖可以融化,盈眶而出。
“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宫婢见了她,连忙道:“娘娘过了晌午就喊疼,现在羊水已经破了,太医和产婆都来了。”
她瞬间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大姊就要生了?”
“二小姐快进去吧”宫婢催促着,“皇上这会儿在与群臣议事,抽不开身,吩咐二小姐一定要陪着娘娘。”
她急匆匆往大姊的寝宫而去,这会儿一大群人正忙进忙出,大姊的呻吟声更不时从烛光明亮的房间里传出来。
周秋霁快步入内,只见大姊面色苍白,躺在产帐中,汗水沿着她发鬓流下,宛如一朵憔悴的牡丹。
“大姊--”她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二妹,皇、皇上呢?”周夏潋气若游丝地问。
“皇上马上就来。”亏皇上此刻还有闲心议政!他最心爱的女子躺在这里,连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真抛得下?
呵,难怪说帝王薄情,总把江山社稷放在首位,她本来还指望可以恳求皇上放江映城一条生路,看来,此路决计不会通的。
周夏潋痛到极致,死命抓着二妹的手,呻吟变成了惨叫,四周众人皆吓得惊慌失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伴随一声婴儿的啼哭,一切归于平静。
周秋霁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初生娃儿,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粉嫩,有些黑黑黄黄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像干掉的苹果,可就算如此,还是觉得可爱,让人不禁想倾心所有去保护他,将他揉进心底。
“是个皇子!是个皇子”寝宫王丹欢呼,“快去告诉皇上,是个皇子--”
仿佛可以看到各宫欢庆的模样,却不知皇后那里会是怎样一番景况?今夜,肯定许多人不能成眠吧?
“二妹,你替我抱孩子去洗浴吧,”周夏潋微笑着,虽然精力耗尽,却一脸满足,“再给父母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