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自己和他人的关系最为敏感,有点疏离和隔阂都能感觉到,更何况是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的汝鸦。
他有意疏远,和她划清界线,也不过几日光景两人之间就隔了千山万水。
这一天,汝鸦终于拦到了他,她要他不必这样。
“早知如此,不如不要认识你。”晁无瑾冷漠的说。现下的他有如一团被搅乱的线,只想找回心里的宁静,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对彼此都好。
汝鸦苦涩的道:“你不想见我,我走便是。”
他们的缘分,终究是到头了吗?
如果一直看不到,就不会有期望、不会有失望,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痛,不会再因看见彼此而辛苦了。
她可以不用再小心翼翼,怕看到他的眼睛,怕看到他的为难与决绝,还有那个只要看到他就会痴了的自己。
短暂的交谈后,整整一个月,晁无瑾在官舍绝了踪迹。
大抵人的心能装的感受也就那些,再多就不行了,汝鸦觉得自己的负荷像是到了尽头。
一日比一日冷静下来的她,总算在十月金秋的某一天踏出门,她手里拎着的仍是平常上书肆时用来装佣书的蔺草袋,打扮也像平素的她。
意外的是,她在大门口碰到了刚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晁无瑾。
看着他如远山悠静的眉目,她不禁在心里轻声叹息,在她单薄的生命里,他一直是最美丽、最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是她太贪心了,人怎么能要求把风景收为己有?
她是个一生中都不会再有姻缘的女子,应该好好的守着自己的心,安静地过日子就好,不该再奢想其他。
花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飞翔。
“要出门?”
“是。”汝鸦福了福身,微笑,没有多余的话语,她转身离开。
不再为你沉醉,不再为你彷徨了……
晁无瑾愣在原地,她那掺杂着伤痛寂寥又美丽的微笑,螫痛了他的眼睛。
好半晌后,他才木然的走进小院,经过小厅,往里走。
东厢房原来住着他,西厢房住着七皇子,汝鸦则住在最小的那间屋子。
她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他进了她的小屋。
摆设如常,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晁无瑾的动作比脑筋还要快,他一手打开衣柜,是空的;床几原本经常会放着她没有读完的书本茶杯,书不见了,茶杯此刻也洗得干净,倒扣在窗棂上。
她寥寥可数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她很干脆地走了。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嘴巴说说而已。
晁无瑾心慌意乱,目皆尽裂。
一种存在已久却总是潜藏在他心底的寂寞涌上来,然后破碎。
从小他在道观生活,不知道父母是谁,师父抚养他长大,却也对他寄予厚望,他十几岁时被带进宫,在那吃人的地方如同弃儿般地努力求生存。
在知道皇后娘娘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之后,备受打击的他自动请缨去为皇帝寻风水宝穴,只希望可以远离皇宫,远离那个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抛弃他的母亲。
他开始漫长无边的旅行,一站走过一站,可不管经过多少地方,最后剩下的都还是只有他自己。
他尝尽了只有一个人的苦。
他善卜、善观人相、能明天机、懂阴阳术数,但许多人礼遇他是因惧怕他的能力,怕得罪他而招祸,并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
他的身边看来有许多人簇拥,但是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只有汝鸦,自从她走进他的生活后,他破例的事好像越来越多,那些层出不穷的烦恼也都像是为了她。
是他的冷漠把她往外推,推得远远的,远到他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然而有些东西错过就真的回不来了,人总要到面临失去的那一刻才会明白自己的真心,事到如今,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故作冷淡再也压抑不住汹涌的感情。
他倏地转身往外跑,跑得那么急,生怕太慢就会失去她。
到了街市,他钻走人潮中,抓了人就问,看见相似的背影就把人扳过来看,不断道歉,然后继续找。
大街小巷,胡同店家,眼看夜色就要来临,到时候就更难找人,他更急了,书肆、土地公庙……没有人见到她,她好像滴入人间的水滴,一下子就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晁无瑾几乎要濒临崩溃。
他站在街心,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看着到处钻动的人车,那么多的人却都不是他要的,他心烦极了。
几乎是爆发似的使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愿放弃的咆哮嘶吼道:“汝鸦,你给我出来!是谁允许你去我找不到的地方?是谁说你可以走的?你出来!给我出来!”
他的吼叫如同平地一声雷,惊动了四周的人群,正要转往他处去的汝鸦也停住了脚步。
她心神俱颤,不明所以,是谁用那种近乎恐惧的声音在叫她?
晁无瑾的气势太凌人,人也太特别,人潮很自动的散了开来,道路中央剩下遥遥相望的他和愣在原地的汝鸦。
然后,他看见她了。
她一脸无助。
晁无瑾一步步来到她面前,咬牙道:“不要再让我这样找,会出人命的。”他缓缓的伸手,将她抱住。
揽住她腰间的手紧而颤抖,托住她后脑勺的手轻而坚决,四周霎时只剩他的喘息、他的触摸、他的拥抱。
汝鸦泪崩了。
“你以后得待在我的视线里,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要在我的视线里,知道吗?”
“……你……也别再像天塌下来似的叫我……”一向平静的他那样害怕,她的心好痛。
这时,奉了皇命在酒楼包厢宴请来天都朝圣的贵宾的七皇子李旭,被楼下的声响惊动,探出头来。
看见当街拥抱的两人,他抽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从未这么艰难过,得要用尽力气才能管住自己的脚不要冲上去。最后,只见他原来扳在窗框上的手一离开后,四指形的木块忽然掉落,木屑乱飞。
尤其是男女两人当街抱在一起成何体统,他们的身份地位还如此悬殊。
于是府城最大条的八卦,如星火燎原般的传开了……
“姐姐,坏!”绿珠捧着茶盘,模样看来很生气。
她从来没想过鸦儿姐姐会弃她而去,要不是大人拼了命的去把人找回来,她不就永远见不到姐姐了?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汝鸦陪小心的道着歉,小丫头大发脾气,气势惊人。
“不想你的姐姐又出走,就要把她看牢。喏,去把她的包袱收起来,要收好,别让她找到。”晁无瑾很坏心的把汝鸦的蔺草袋交给绿珠。
“还是大人英明,绿珠马上就去。”说走就走,快得叫人拦不住。
“欸,不要教坏小孩。”汝鸦苦笑了下。
她的势力远远不及晁无瑾,真要追究起来,绿珠对她主子的话可是一个折扣都不敢打,对她就很光天化日的阳奉阴违。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喜欢绿珠的真性情。
“你要是有绿珠一半的听话就好了。是谁允许你只字片语都没留下就离家的?”有人想到旧恨,算起帐来了。
“那以后只要留书就可以走了喔?”她简直是捋虎须了。
“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得要待在我的视线里。”
汝鸦结巴了。“这是表示你……”她很不文雅的吞了口口水,用大拇指和食指互压做了个手势。“你有一些些喜欢鸦儿了吗?”
“对不起,日子太短,宠你太少。”他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