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向晚没动过真正的手术,以致她此时的心情忽高忽低,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她双颊泛起鲜艳的桃红色,屏气凝神地握着手术刀,小心的割开骨头粉碎的部位。
不知是麻醉的因素,或是吓坏了,小伤员的哭声渐歇,呈现半昏迷状态,晚间血袋的灌输不曾停止,一条无助的小生命被抢救中。
不幸中的大幸,他只是腿骨断了,外表有大小不一的挫伤和擦伤,内部器官倒无大碍,前额的撕裂伤并未造成颅内出血,但有脑震荡现象。
他的情形还算轻微,隔壁床的老太太已经没了心跳,她全身是血,半张脸被不知名利器削去三分之一,口、耳、眼、鼻都流出鲜红,勉强用呼吸器维持心肺功能。
“还发什么呆!夹板呢?我要将穿透骨推回大腿,你用夹板固定再做伤口缝合,每条断裂的血管要细密接合。”细节部分他接手,太技术性的手法她还不行。
“什……什么,你要我做高难度的缝合手术。”她吞了吞口水,一脸惊骇。
“有问题?”他冷音一出。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但是……夏向晚硬着头皮摇头。“没问题。”
天晓得她心里有多慌,整个背脊汗湿一大片,额上的冷汗也直冒,她毫无把握每个步骤都能做对,缝合血管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可是放眼望去,急诊室里的每位医护人员都忙得不可开支,甚至还有人得同时支持两张病床,人手调度明显不足,就算她想拒绝也开不了口。
无奈之下,她只能尽力而为,即使她惶恐地拿不稳缝线。
时间走得缓慢,一分一秒都像在凌迟人的心志,夏向晚不敢用力呼吸,她小心翼翼地穿线,抽出,再穿线,再一抽……双手不停地重复单调和考验耐性的动作。
蓦地,前额凝聚的汗珠由眉心滑向鼻梁,要滴不滴地停在她鼻头,影响她的专注,手的力道也开始有点不稳。
就在她快分心之际,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以纱布按按她鼻头,吸去令她困扰的汗滴。
眼角余光一猫,她有些惊讶竟是给她机会实习的柳医生,他缝合的部位比她困难多了,可他已大功告成,而她还慢吞吞地缝不好笔心大小的血管。
“你……要不要由你接手……”她心好慌,总觉得像做错事的学生,等着师长训示。
“在控制当中,你不必紧张,以实习医生的水平来看,你不算太差。”他调整点滴的流速,检查男童的瞳孔有无放大。
这算是赞美吗?她有种被奚落的荒谬感。“柳医生,你不到隔壁床帮忙吗?我看他们快忙不过来了。”
有人盯着看,她浑身不自在,感觉毛毛的。
“我是小儿科医生。”他说得漠然,指导她做线头打结的收尾动作。
她咦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人小孩都是人,在人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只要是具有医学背景的医生都该投入救人行列,以病患为第一优先。
“当然有所不同,小儿科医生的专长在于小儿医治,成人治疗不在专业领域中。”看到她一双“求知若渴”的明亮眼眸,他大方地加以讲解。
对于他的解释,夏向晚仍有很深的疑惑。“请问你的次专科是什么?”
一般的主治医生不只专精一项科别,能坐在诊间为民众服务的同时兼具次专科执照,甚至多项医学专才,才能更正确无误的诊断出病情。
何况小儿科只是统称,年满十六岁以下的青少年也称“儿童”,他们所患的疾病不一,有的胸闷、有的胃痛、有的脑神经衰弱,虽然以感冒居多,但是小儿科医生的看诊范围更为广泛。
“脑神经外科。”没料到她有追根究底的精神,他微顿了下才抿唇回答。
第2章(2)
她讶然。“成人脑神经外科?”
面对她的追问,柳清羽眼露不耐烦地脱下医用手套,打算离开。“我只负责小儿医治。”
“等一等,你不能走,不管你是小儿科还是脑神经外科,病人需要你,你就得留下,人心是肉做的,看到那么多人虽需救治,你真能狠下心坐视不管吗?除非你不是医生。”
“……”如墨乌撞冷然的瞪着她,再瞪,他难得被激怒得扯下封唇口罩。
谁知道她非但没闭上嘴,还指着他鼻头大喊--
“啊--抢车贼?!”
抢车贼?她指的是他不成?
一向公认脾气温和,鲜少与人起争执的柳清羽左眉一挑,冷视个小胆大的实习医生,嘴角挂的笑意偏冷,有些嘲讽。
打他懂事以来,还没人敢指着他鼻头说他是贼,更逸论搬出长篇大论的为医之道,口沫横飞地教训他该怎么做个受人尊重的好医生。
一个人的口水有多少他算是开了眼界,她居然可以不换气,滔滔不绝地把人打死在原地,一张一阅的嘴皮像装了强力电池,不知疲累地动个不停。
又是一只过于理想燃烧热情的小菜鸟,她真以为仅凭一己之力足以改变世界吗?
真是不自量力。
只是,他一身的疲惫从何而来,明明他早该离开是非之地,为何又拖廷了好几个小时,多救活了好几个本该丧命的伤员?
他的手违背了理智,身体自有意识地有了动作,维持生命的仪器哗哗作响,他投入的专泣连自个儿都意外,只因身边那个叨念不休的小老太婆。
“你……你不要一直瞪我嘛!我真的很穷,请不起你吃大餐。”夏向晚笑得很心虚,两眼发亮地瞅着刚荣升她新任偶像的男人。
“你也知道我在瞪你呀看来你还不算太迟钝,我几时成了抢车贼?”她眼睛有问题,脱窗看不清。
“那个……你本来就抢了我的出租车,那天我赶着到急诊室值班,你抢先一步坐上车,扬长而去。”害她迟到不说,还被指导医生吓得满头包。
经她一提醒,他心中慢慢有了印象,一道包得全副武装的身影浮现。“你就是那个浪费医疗资源,鼻塞严重的小鬼?”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生中唯一的一污点,就是因她逗趣又不肯认错的摸样让他一对冲动行事,先抢先赢地搭车走人,浑然忘却自己无此需要。
隔天他才请人帮忙取车,但车窗上已贴上好几张逾时停车的红单。
“就说我不是浪费医疗资源,我一直想解释,可你根本不让我开口,不断地打断我的话。”她有口难言,积了一肚子鸟气。
失笑的柳清羽不自觉地抬起头,揉乱了她半长不短的及肩黑发。“你的感冒好了?”
“呢还有点痛,不过不打紧了,自己是医生嘛开药打针很方便。”
他目光一沉。“是实习医生,而且你咽喉发炎还敢吃麻辣火锅?”
一室的喔笑声,热腾腾的烟雾缭烧上升,偌大的店家坐满七成以上,汤头满是火辣辣的颜色,浮着一层令人流汗发热的红油,先看就知道有多刺激肠胃。
“我这是以毒攻毒,用花椒的辣度杀死细菌,我……”她说得振振有词,却在两道冷锐的视线下声音渐小。
“这叫有精神还是不怕死?”以毒攻毒,亏她说得出口。
她的头越来越低,声如蚊纳。“人家很久没吃麻辣火锅,嘴馋。”
柳清羽冷笑地弹她额头。“身为未来的医生还敢这么糟塌身体,以你这样的心态,以后怎么照顾你的病人,你想告诉他们自然疗法吗?不用吃药也会痊愈,看诊治疗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