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悄悄地,脚步近了……
孙沅沅醒得早,她侧身看向躺在身旁的男人。
曾经,她以为自己将一生顺遂,快快乐乐长大、快快乐乐嫁给阿秦哥哥、快快乐乐一辈子生活着,没想到世事不如所愿。
她也曾经恨过、怨过,埋怨命运为什么待她如此刻薄?可惜世间事,并非件件有解,只能顺心平意、接受下来,不肯接受的,只能一头撞死或拿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罢了。
说实话,嫁进后家,她当然会有不甘愿,但小玲的死换得自己活下,她怎能辜负她?
除了认命,孙沅沅别无选择。
身为一个女子,又是罪臣之女,能得一个栖身之所,已经是福德深厚。
但婆婆惜她、怜她,丈夫敬她、爱她,把她当成掌中珍宝,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矢志不移,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感动的呀。
所以她感动,所以她敞开心胸,所以她慢慢地欣赏他、爱上他,她与后羿的生命早已扭成一股绳,再也无法分开。
后羿取代了她心中的阿秦哥哥,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而她,她感激上苍、感激命运把后羿送到自己身旁。
柔软的眼光活在他身上,孙沅沅轻轻抚摸他的脸庞。这个男人啊,她发誓,一生一世、与他共生死。
突地,后羿蹙起浓眉,额角流下点点汗水。
孙沅沅疑问。怎么回事?作恶梦了吗?
她想下床找帕子为他拭去满脸汗,没想到他会突然张开双眼、瞪得老大,她被他惊吓了,可他一看见妻子,连忙抱住她的腰,把头理进她腹前。
后羿两手紧扣住她的腰不放,她爱怜地顺着他的长发,心疼他发间已经出现斑驳银丝。岁月不饶人呐,一贬眼就是二十几个年头过去。
「怎么啦,这么大还作恶梦?」
「沅沅,我作了一个古怪的梦,那个梦真实得让我害怕。」他的眼晴无辜得像个孩童。
「你还记得那个梦吗?」
「记得。」
「要不要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吓得着我们家后老爷。」她轻轻一笑,口气像在哄小孩。
「我梦见天上出现九颗太阳,把土地都烤裂了,河川也烤干了,井里掏不出半滴水,百姓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我看在眼里、气不过,拿起天帝给我的神弓箭往天上射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阳竟然被我给射下来,从高高的天空坠落,像只乌鸦似的。我快步跑向前,发现那只乌鸦居然全身长满了金色羽毛,我正得意扬扬呢,那只乌鸦居然慢慢幻化成人形,脚长出来、手长出来、身子……到脸个都长出来时……天呐天呐,我快吓死了,他居然是擎曦!
「贺老太爷对咱们这么好,我怎么可以射死他孙子,九泉底下,他一定不会饶过我,我恩将仇报,我是坏人啊!
「我后悔、我懊恼,可是,我又不能从头来过,怎么办啊,我急得道跳脚,擎曦就快要死了。他眼底流出血泪,哭着对我说:『你把我射下来,我怎么去追逐我的皎月,没有我,她将孤独千万年啊,你让我怎么舍得……』
「沅沅,那个梦好真实,直到现在,我还感受得到太阳照射在皮上的热痛感,耳边还听见百姓的哀鸣,而贺擎曦的眼泪……」
伸出手,后羿看看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两颖血红的朱砂痣,从小就有,那是贺擎曦的泪水吗?
听着他心病与现实交杂的梦境,孙沅沅叹息,此事她与贺老太爷深谈过,已是证实心中所想。
贺老太爷交给她一本册子,里面写着「后羿射日」的故事,她考虑再三,始终没把册子交给丈夫,担心丈夫那个执拗性子,会怀疑她联手贺家人,逼他把予月嫁给擎曦。
那天,她认下擎曦,他孩子脾气似地,气得好几天不与她说话。
「羿,你起来,我有书要给你看,等你看完,我们再谈,好不?」
看书?这个时候?
后羿不解,有东西压在胸口,沉甸甸的、不舒服,他只想让沅沅抱着、哄着,才不要看什么书。
孙沅沅见他耍赖,笑着拍拍他的脸说:「乖,起来,一下下就好。」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她下床取来贺老太爷给的青皮册子,挪了挪位置,她让丈夫靠在自己肩膀看书。
后羿在看见书名——「后羿射日」四个字时,心陡然一惊,坐道身子,翻过书册一页一页往下读,他看得很认真,偶尔碰到不认识的字,也舍不得略过,非要向妻子给问清楚,直到书本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抬起头看向妻子。
孙沅沅解释,「这个故事不是我编的,凡是喜欢杂记散文的人都看过,你五个儿子也全都读过,那时他们还曾经背地里取笑,说祖父取名字不用心,随口找个旁人名字便用上了。
「我曾经问婆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婆婆说你小时候原本不叫后羿,叫做后春旺,可打一出生就常常生病,公公婆婆怕你养不大,只好花银子请算命先生帮忙看你的八字,算命先生帮你改名后羿。说也怪,从那以后,你不病不痛,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强壮,会会婆婆对那名算命先生感激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前辈子我真的把擎曦给射下来?」
她没回答,反问:「记不记得,你老夸我学问好,五个儿子都让我取名,独独予月刚生下来,你见是女儿便宠得不得了,说她比天上的月亮还美丽,就自作主张喊她予月?」
「我记得。」没错,六个孩子,只有予月的名字是他取的。
「记不记得贺老太爷第一次上咱们家,他介绍擎曦时说过,擎曦一出生便全身通红,全身发热,吓得产婆大叫,老太爷对照他的八字命格掐指一算,算出来擎曦前世是颗太阳,也不知道是惹了谁的眼,居然被人一箭给射下来?」
后羿点头,他有印象。
「记不记得小时候擎曦老爱和予月腻在一起,你看不过眼,找我商量,要把两个孩子给隔开,我回答你,『那是你欠人家的,得还。』」
孙沅沅望向丈夫。他该明白了吧,事情一件扣着一件,没人可以提前算计、谋略。
原来沅沅说的「欠」,不是指他后羿抢走贺秦的未婚妻,而是指他上辈子造下冤孽,这辈子得把女儿赔出去?
难怪他总有修理擎曦的欲望,原来打前辈子起,他就看擎曦不上眼。
难怪贺老太爷第一次见到他时,上上下下打量老半天,眼底满满的像是怀疑、又像了然。
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血泪」,梦中,他接上金乌的泪水,滚烫的感觉还在掌心中间……
「金乌追皎月,追的是生生世世的爱恋,你心慈,怜惜百姓受的苦楚,却断送了他们的爱情。羿,你还打算继续固执下去吗?打算再阻他们一生、再断送他们一世恋曲?」
后羿叹息。他终于明白了,天数如此,他何苦再造一回罪孽。
何况,就算没有这场梦,他也无法否认,予月和擎曦在一起,身子变好、心情变好,荡在颊边的笑意,看得他心疼。
「沅沅,有空去找找贺老太爷,把贺擎曦和予月的婚事在阿娘的百日之前办办吧。处理好他们,咱们得开始操心儿子们的婚事。」
孙沅沅叹气。早该如此的呀,好事多磨,终是让这对小儿女磨出一世幸福。
终曲
后家又嫁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