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子,过去,就当作一场误会,是她误解他的假意是真心,误会他真的对她有爱情。
既然是误会,解释开了,也就罢了,何必苦苦纠缠?
她轻声缓道:「阿爹,不是贺擎曦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他、不值得我要。
后羿抱紧她,既心疼又不舍,却还是豪气万千地说:「讲得好,这才是我的女儿,你快点好起来,阿爹给你招女婿,定要招个比贺擎曦好一百倍的男人给你。
予月摇头,「我不要比贺擎曦好的男人,我只要专心待我的男人,像阿爹待阿娘那样。
她的话甜了后弈的心。女儿这样懂事,都病了还想着安慰爹娘,这种好孩子,贺擎曦竟然不懂得珍惜,他的眼晴给老鹰啄瞎了!
一颗心扭出死结,他紧紧抱住女儿,不断在她耳边说:「不怕,予月有阿爹和阿娘,我们家予月一定会是全天底下最受宠、最幸福的女子。」
然后,后羿开始盖房子,买下隔壁的一块地,用大把大把银子盖出一座江南园林,那屋子比宝亲王府更高、更大、更漂亮,用的木料更高级、更珍稀,他要在园子里养鸳鸯、养鱼养鸟,养一堆会逗女儿开心的动物。
他说:「我的女儿就是要过得比李媚君更好。」
孙沅沅没办法阻止后羿,只好由着他去闹,予月却打从心底明白,阿爹是想让她离开这个房问,这个……以前夜夜都会有人偷溜进来,抱着她睡觉的房问。
阿娘问她想不想到梁州走走,去跟二哥住一段时间,听说那里风景很不错,那里的土地很养人。
她明白阿娘热让自己从伤心的环境中离开。
她笑着说没关系,不管是对谁,她都说上这样一句,认真相信讲过一百次就会真的没关系。
所以她不去想擎曦,不去碰触过去,所以她的动作比记忆更快、下刀更狠绝,她切断、割舍,把不想留下的记忆,乱刀砍除。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不和他走过一生,顶多她的世界少了一盆火炉,顶说少去几分宠溺,顶多……顶多思念成灾……
没关系的,时间会让深刻变得淡薄,光阴会稀释曾有的浓烈……
文婉姊姊在她耳边说着安慰言语,她说:「贺家老太爷不是说过,贺擎曦这两年有劫数,果然应劫了吧,娶李媚君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劫数。」
予月在笑,却是笑得满脸泪。她还以为擎曦娶李媚君是她的劫数,原来不是,是他的。
贺家老太爷、二夫人、思芹都来过,但阿爹、阿娘不让他们进屋,怕又惹得女儿一阵伤心,他们理解,却也深感抱歉。
就这样,她在床上躺了近月,才能下床。
身子痊愈后,她总是在笑,没啥好笑的事,她还是笑得满脸开心,她用笑容来告诉亲人、告诉自己,她很好。
她瘦了一大圈,看在父母亲眼底尽是疼惜,但她知道,自己终究会好起来的。
换上衣服,予月才发觉衣服松得厉害,拿起针线缝缝补补,好不容易穿在身上勉强像个样子。
强自振作后,她从柜子里寻出几套衣服,也照着前头的尺寸缝缝补补,整理好后,寻出一块包袱布,将衣服收进去。
予月从柜中找出外祖父留下的藏宝图和信笺,再看一次。
她明白,这件事不能一直搁着,大哥、二哥在朝为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份会被挖出来,到时,宝亲王会不会对他们下手?后家会不会再一次遇上外祖父当年的惨事?
她不知道,却也不敢赌。
以前,她会直觉找擎曦商量,直觉他会帮自己把这件事处理好,但现在……
摇摇头。不成的,他将成为宝亲王的女婚,这东西交给他等同于落入宝亲王手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进京找大哥吧,二哥营商比大哥在行,但在仕途官场上,大哥比二哥对政治风向更加敏感。
做下决定,予月把东西收齐,转过身,看见文婉就站在墙边,对着她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
「不害怕吗?」文婉问。
她明白文婉姊姊在问什么。
「我怎么能够害怕,外祖父就是太害怕才会造成后来的憾事,如果当时外祖父不害怕让皇上知道孙家导陈序东有姻亲关系,不害怕皇上怀疑他藏着那笔银子是存有异心,道接把东西呈给皇上,也许状况会有所不同。
「也许你外祖父还惦记着陈家给的那点恩惠。
「或许吧,但力了后家,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我得做上一回。」
「你很好,我陪你走一趟吧。」她的口气带着几分赞许。
自从宝亲王府的事情过后,予月越来越依赖文婉,知道文婉愿意陪自己,她松了口气。
文婉听见她的叹息,心有不舍。她那股子勇气啊,全是强撑出来的。
马车辘辘行走,予月坐在车厢里头,心里百思万绪,纷扰不清。
阿爹听说她不想到梁州却要上京城,还以为她放不下擎曦,信了她几日,在阿娘的劝说下,才勉强放行。
她放不下擎曦吗?
是的,即使理智告诉自己早该放下,即使她明白越是紧握、越是挣扎,但……
扁阴造就的记忆,想抹灭,谈何容易。
「在想什么?」文婉问。
予月望向她,她淡淡笑着,不明所以地,她的笑总能教人安心。
「我在想,如果人可以选择记住想记的、忘记不想记的,是不是会活得比较幸福。
「跌倒不好受,但没有跌过,怎么能够学会爬起来?」那些不想记住的,往往才能够提醒人们要小心翼翼、别重蹈履撤。」文婉说道。
予月同意,虽然那些不愿记、不想记的事儿,伤人太多。
「小姐,大少爷的宅子到了。」小厮在马车外头享报。
「知道了。」
车子停下,总管领着两个丫头等在门前,丫头上前扶予月下车。
走进大哥置下的宅院,房子并不大,只是间三进屋宅,有两个院子,前院种着花树,后院开碎出几畦菜园。
予祥不在家,他到街门里当差,总管说他要到未时才会回来。
点点头,予月随着下人走进备下的屋子,丫头想接手整理行李,她拒绝了,让婢女下去备水后,便关起房门。
这屋子分成前后两间,前面那间,摆着一张几案,上头有文房四宝,临窗处有张软榻,和摆上花瓶的小拒子,后面屋子隔出一处做为净房,另一边则放着简单的卧榻和拒子。
予月打开包袱,先将藏宝图匣子收进拒子最里端,再将带来的衣物一层层铺叠上去,收拾好后,婢女已经把热水给准备好。
洗过身子、将头发擦千,见时候还早,她上床微寐。
几日的舟车劳顿,她几乎是头一沾枕便沉沉入睡。
梦里,她追着擎曦往前跑,他跑得飞快、她跟得紧迫,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齐齐来到童时经常一起玩耍的绿草地,春天来临,红的、粉的、紫的,草原上开出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毯。
远远地,她终于看见擎曦停下脚步,当她抚抚胸、顺过气,想提起脚步再往前奔时,一抹艳丽的鲜红身影,投进他怀里。
她迟疑、扰豫,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上觉去,可下一瞬,她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他们身边。
下意识地,她张口,轻轻唤了一声,「擎曦」。
他和女子同时转头,倏地,她的心被铁槌狠狠击中。
是李媚君!
然后,所有的事像潮水似地,一波波涌进她脑海,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