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入,里头是一片萧瑟破落景象,颓败的门户、破烂的屋子,阶前长满青苔,厚厚的一层落叶铺在地上,杂草有半人高。
院子里有个池塘,塘里荷花已残、杂乱的水草取而代之,还有不少活鱼在里头徜徉,可见此塘是引活水注入,并非一汪死水。
前厅、院落占地不广,倒是后园的密林很大一片,予月没有半分迟疑,快步走进林子里,可惜,她没遇见鬼,只看到林子里头一个个被掘开的泥洞痕。
当真有人不怕鬼魂,进来此处挖宝?
人为财死呵,一份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宝藏,已让孙家上下十几口人陪葬,却还是有人不死心。
离开林子,予月回到前院,在她打算离开时,有一道影子自眼前闪过。那不是人、是鬼!她很确定。
予月下意识追着那个影子跑去,道追到一间低矮的屋子前头,方不见人影。
她没有半分迟疑,推开门,这里是厨房,有灶有锅,还有几根柴大堆在角落,她四处看去,发现柴火旁边有一个水缸,凭着直觉,她向前,把压在水缸上的木盖掀开。
扒子很重,予月花了大把才气才将它推开,然后……她看见那个「人影」。
他是个男孩,很小,约莫五、六岁左右,他屈膝蹲着,把头埋入膝问,两只瘦巴巴的手臂抱住腿,全身蜷缩成成团。
「弟弟,你还好吗?」
听见声音,男孩缓缓抬头一双惊异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
予月对他一笑,问他要不要出来,他想了半天,点点头,从缸里飘出来。
男孩离开水缸后,她便看清楚,里头有一副小孩子的骨架,她看着他骨碌碌的眼晴、腼腆的表情,或许……或许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弟弟,你呀什么名字?」
「我叶小良。」
「小良,你怎怎么会在这里?你阿爹、阿娘呢?」
小良沮丧地摇了摇头。
予月再问:「是谁把你藏在水缸里的?」
「是我阿娘。」男孩口齿清晰说道。
「为什么呢?」
「有坏人来啊,他们拿刀子冲进来,一下子就把老爷、少爷、夫人……通通抓起来,坏人想欺负小姐,小姐哭惨了。
「我的姊姊最疼小姐了,她护在小姐身前,结果坏人把刀子刹进她的肚子,阿娘瞧见吓死了,赶紧把我藏到水缸里,要我乖乖的、别说话,等坏人离开就会把我放出未,可是小良等好久,阿娘都不回来。」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掩面哭泣。
所以小良是小玲的亲弟弟?
予月终于明白,小玲的阿娘为什么发了狠、要冲回孙府内宅,因为,这里还有来不及逃出去的儿子呀!
小良的阿娘死了,她无法回来,无法把儿子从缸里救出去,而水缸的盖子太重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根本推不开,最终,他饿死在这里。
他的身子无法离开、魂魄被困,多年过去,他还没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予月眼眶发红,鼻子酸得紧。
「姊姊,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阿娘?」
她屈下身子,对他说:「小良,明儿个我找人来帮忙,带你离开好不?」
「好……」他扬起甜甜的笑容,可下一刻又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我不能离开啊。」
「为什么不能?」
「因为老爷还没有回来。」
「你想等老爷回来,为什么?」
「阿娘帮老爷藏了东西,小良得告诉老爷,东西藏在哪里。」
东西?什么重要的东西,外祖父会交给一个下人保管?是情势太急迫、无从选择吗?
「小良告诉姊姊吧,姊姊把东西找出来,再转交给老爷,你说,好不好?」
可以吗?」小良面露犹豫。
「当然可以。」予月澄澈的双眼望向他,用诚恳说动他,自己值得信任。
小良点点头,指向大灶。
「东西埋在灶灰里。」
灶灰里?她弯下身子,不顾肮脏,找一根薪柴拨开灶灰,她挖了很久,而小良站在一旁,睁着大眼晴看她,她弄得满头满脸的灰,才从里面找到一个小匣子。
当着小良的面,她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张皮革制的地图,以及一封信。
难不成,这就是阿娘口里的藏宝图?既然外祖父真的有藏宝图,为什么不肯交出来,为什么肯用一家十几口的性命去交换这份花不到的财产?她想不透彻,只能暂且搁下。
眼看天色快黑,予月把匣子收进怀里,眼对眼、眉对眉,再对小良重申一次。
「明天、明天姊姊一定带小良出去找阿娘和姊姊,好不?
小男孩笑开怀,缺了门牙的笑容分外天真善良。
予月离开时,他还站在厨房门口,不停地对她挥着手。
「明天,姊姊要记着明天哦。
她郑重点头,对他说:「就是明天!连一天,她都不愿意教他多等。
快步往前院走去,予月却隐约听见脚步声。难道还有被困住的鬼魂?
不,不是鬼,鬼不会弄出这样的声响,她闪身蹲在树后,打算等来人离开才从树后现身,可她没想到,来人武功高强,而自己的呼吸声泄露了自己的所在处。
一只爪子似的手掌箍住她的脖颐,她一颗心提到喉咙口,几乎无法呼吸,感觉那只手掌渐渐给紧,她鼓起勇气、猛然转头,当视线接触到身后的男子时,她那股憋起来的气瞬问松开。
「擎曦哥哥,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她拉开笑番,多日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予月?」擎曦松手,退开两步,问:「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觉得他拉开距离的动作奇怪又突兀,但她还是向前两步,拉起他的手。
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关于她的外祖父,以及她藏在怀里的藏宝图,还有多日不见的想念,以及……她收敛心绪,先回答他的问题。
「是文婉姊姊领我来的。」
「那个鬼女子?
下意识,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喜欢被她碰触。
擎曦的动作令予月错愕。怎么了?多日不见,他不是应该一见面就将她接在怀里,要不就捏捏她的脸、揉揉她的头,要不就拉拉她的手,理怨她「怎么手又冰了?还真是不能一天不抱着你睡!」的吗?
「擎曦哥哥……」她不理解他的举止,变起柳眉,疑惑地望向他。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快回去!!」他别开脸,望向即将西下的红太阳。
予月满肚子疑惑,试探性地问上一句,「那你要不要送我回去?」
「没有鬼带路,你就不知道路吗?」他直觉回应。
短短一个问句,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真有那么忙?忙到连送她的时间都没有?
她不死心,再次握住他的手,想问问清楚,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冷淡?
没想到,她话还没出口,他已经皱了眉头,冷漠的瞳仁中闪过一分明明白白、真真确确的厌恶。
「自重!」他直觉回应她的动作。
他竟然要她……自重?
心发朦,他这是怎么了?予月咬住下唇,强忍着尴尬,假装没听见他的怪异言语,追问:「过两天,便是我的及笄礼,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这回更明显了,不耐烦填满他的脸庞,他甩开她的手、接连往后退开几步,眼光中带着冷列。
怎怎么会这样子?才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变得……不像贺擎曦?
是他不只一次说:「真是的,你怎么不快点长大,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回家。」
是他不只一回埋怨道:「不管,如果你阿爹还是坚持不给嫁,待你及笄礼过后我们就私奔,等你肚子有娃娃,再不乐意,这个亏,你阿爹都得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