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乐,完全不似一个被囚禁数十年之人,她清丽明亮的小脸蛋上,阴霾不曾存在。
她没有满心怨恨、没有敌视于他,数十年的牢狱之灾,让她维持纯良、天真,近乎……惹人怜爱。
可惜,假的。
那时的她,有多可爱,此刻,便有多可恨!
「明知自己有罪,还敢扬声喊着无辜?!你是我见过,最寡廉鲜耻之徒!」狴犴什么狠话都说得出口。
心里那股受伤的感觉,从何而来?
何以如此强烈?仿佛剜着心上的一块肉,痛楚剧烈,教他难以忍受!
凤仙句句反驳不了,她仍是茫然,厘不清眼下状况,混沌耳畔又听见他说话,一字一字,说得恁重。
但,那并非最冰凛的部分……
他的眼,才是。
他看着她,眸里尽是痛苦神色。
是她让他这么痛的,是她,悖逆了他的信赖。
天呀,她伤了他……
「狴……」
她想唤他,却听见他低咆一声,甩开她的手,猛烈决绝,像排斥腐臭之物,连碰触到都嫌脏。
他沉沉撇首,抛下她,旋身便走。
要追上去!向他解释……
凤仙正欲动作,右足跨出。
解释什么呢?你要如何解释,他的每一句质疑?
她又顿住,无法动弹。
她要如何解释,她不清楚自己今夜为何走出房间,来到这处鱼侍房,更不清楚她锋利的爪子,为何朝雯鳐落下?
明知自己有罪,还敢扬声喊着无辜?!你是我见过,最寡廉鲜耻之徒!
她突觉毛骨悚然。一股恶寒窜上脊骨,她开始发颤。
会不会在她不知情之下,她确确实实——
是杀害凤仪的凶手?!
凤仙不敢再信誓旦旦,说自己清白无虞。
她开始心生疑虑,重新审视当年情景……
狴犴并没有囚禁她。
她以为,他会。
她仍住在树屋内,行动未受限制,出入自由,就连膳食也是雯鳐按时送达,顿顿不缺。
只是……
狴犴不再来了。
他,不愿再见到她。
凤仙好失落,混乱的脑子里,除了思忖那团迷雾外,泰半时间,便是想着狴犴。
想他离去时,难掩的怒色,想他对她失望透顶的神情;想他铁鳞横生的姿态;想他狠狠说:「你是我见过,最寡廉鲜耻之徒!」……
想着想着,一夜无眠。
她睁着干涩的眼,呆滞仰望,连雯鳐送来早膳的呼唤,也没听进耳里。
「这个臭老七,他竟然把你绑起来?!实在太超过了!」
尾随雯鳐身后,大摇大摆进房的参娃,爬上巢床,发出惊呼。
连着好几天,没见到凤仙影踪,加上听闻凤仙企图杀人的传言,参娃早就忍不住想来瞧瞧,没料到,这一瞧,瞧见七龙子的残暴行径!
参娃的喊声,震醒了凤仙。
凤仙先是一怔,目光随参娃落向自己手脚,才明白参娃所指为何,她连忙摇首。
「不是的,与狴犴无关!是我拜托雯鳐,取来绳索将我手脚绑起来,不要误会狴犴……」
凤仙句句属实,不是袒护。
「的确是仙儿姑娘自己要求。」雯鳐亦颔首证明,凤仙束缚了手脚与七龙子无关。
「绑成这副模样,是要怎么睡呀?」参娃无法想像,又道:「现在可以松绑了吧?」
「是。」雯鳐为凤仙解开绳索。
参娃一起帮忙,嘴上念着:「你干嘛自己绑自己呀?」有这么怪的癖好哦?
凤仙螓首低垂,小脸黯淡:「那天,我为何会去鱼侍房?又为什么想伤害雯鳐?我完全不知晓,我明明记得我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狴犴捉住了手……」
提到狴犴的名,她的心口刺痛了一下。
她稍稍停顿,喘口气,再说:「我怕,不绑着手脚,会不会哪时清醒,才又发现我去伤害了谁……」
那样的情况,她不想再发生第二回。
「这事儿我听说了,那几只龙兄龙弟,已经讨论好些天。」参娃听烦了,才想来听听「被讨论」的她,说法如何。
「讨论?狴犴他……有说什么吗?他有没有……很生气?」凤仙支吾问。
参娃歪脑一想:「他说了不少,我一时也记不起来。至于生气嘛……好像没有耶,我瞧他还跟兄弟们有说有笑,约好了用过早膳后,要比武过招哩。」
只是,那一脸龙鳞,嵌在他脸上,色沉如铁,阴郁、不讨喜,也不把它们藏回皮下,全露出来吓人——这些,参娃漏了说。
「没有很生气就好……不要因为我,把自己气坏了。」凤仙小松口气。
「你气色看起来比他糟糕得多。」参娃中肯比较。
「这些天姑娘胃口不太好,吃得很少。」雯鳐茌一旁道。她已经改口喊凤仙「姑娘」,而不再以「仙儿」称呼。
虽说雯鳐是奉命行事,但欺骗凤仙的歉疚,让她自觉无颜,不敢再喊得如此热络。
她真的难以置信,温柔可人的凤仙,会是恶徒……
所以,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仍不愿一口咬定,判凤仙的罪。
「我不太饿。」凤仙回以轻笑,笑中犹带一些愧意。
想起自己险些伤害雯鳐,雯鳐还日日前来,照顾她、关怀她,她就很想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
「你前几顿也这么说。不饿仍要吃一些。」雯鳐已布妥早膳。
凤仙离开巢床,捏着微微酸疼的手腕,来到桌旁。
「他……吃过了吗?」
他,自是指狴犴。
「七龙子吃过了。」雯鳐回道。
参娃凉凉补上,她是见证人,眼见为凭:「吃得可多了,一早胃口超好,和睚眦他们大口吃肉、喝酒,他吃得不比小九少呢!」咬肉时,啮齿声说有多响,就有多响。
凤仙一听,浅吁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安心。
他若气到食不下咽,她哪可能好好用膳?决计不会有食欲的。
雯鳐斟满一碗海豆汁,暖热不烫手,递来,她接过,小口小口喝起来。
参娃也讨了一碗,咕噜灌下,配口藻团,边说:「你那晚,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凤仙轻点头,应了声「嗯」。
「睡迷糊了,梦游吗?」到目前为止,参娃听见的,全是控诉凤仙「原形毕露」,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凤仙是坏东西呀。
连睚眦也嘱咐她,不可以和凤仙走太近,生怕她一不小心,被切了当参片。
「如果是梦游……梦到想去杀人,未免也太可怕了。」凤仙自嘲苦笑。
「你跟雯鳐有仇吗?」参娃问得直接。
「没有,绝对没有。」凤仙想也不想,便回道。
这几日的相处,她已视雯鳐为姊妹,最初是因为「凤仪」的容貌,使她好感倍增,之后虽知容貌为假,雯鳐仍不曾敌视她,待她细心,让她感激不已。
她怎可能仇视雯鳐呢?
「那,实际上……你很讨厌叫『凤仪』的凤精啰?」参娃又抛来问题二。
「这更不可能!或许无人愿意再信我,但我心里清楚,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凤仪这位姊姊!」
一连三次「真的」,尚不足以道尽她内心的强烈。
「既然都没有,那你没理由去杀她们嘛。」参娃思绪单纯,看待事物直率、不曲折。
有仇报仇,没仇……谁有闲工夫去找碴?
凤仙突地伸来手,纤荑腕间红痕鲜明,按上参娃手背:「参娃,帮我……」
嗓,濒临哀求。
「唔?」参娃双颊吃鼓鼓的。
「参娃,你主意多,又懂许多新奇玩意儿,兴许你会有方法,可以助我……我想知道,几十年前究竟发生何事?」凤仙深吸口气,不由自主将参娃握得扎实,仿佛紧抓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