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答话,她只得提起陶壶又往他竹杯中加水,还故意弄出大大小小的声响,让他能轻易推敲出她在做什么,省得他捧茶啜饮要烫了唇舌。
替他往杯中注水时,他玉颜微扬,午后秋光点点镶金他的脸,那眉、那睫、那几缕轻动的柔软发丝,墨浓般的黑,而深瞳迷离,唇色却异样泽红……
一将陶壶放回小火炉上,她双肩微垮,艰难吐息。
两手开始自虐似地捏着自个儿双颊,一张鹅蛋脸都捏得变形了。
她原想拍打,左右各来个几记,看能不能把神智打醒些,但到底怕弄出声响他要追问,只好狠捏自己几把替代。
他目光挪移,淡淡向她,却是从她肩上而过,然嘴角的浅笑一直都在,此时似有些笑浓了。
最想知道的是他头疼与眼疾之症,如今人在眼前,她却无法问出口。
不能亲近,无法不理,这般折腾如同拿心在火盘上煎熬。
定定注视他好半响,最后仍是沉默,她留下火炉暖他周遭,自个儿退开了。
退到屋里厅上,顺道将外头竹桌上的活儿抱进屋来做。
门仍大大开敞,她边做活儿边关照他的动静,心里闷堵得难受,她不去理会。
原以为这样做最好。
一来是图个“眼不见为净”,不紧盯他看,自然不会被他搅得心神痴乱。
二来是苗家家仆若回来迎他,她刚好能就近避进内室,不和来人打照面,免得被认出。
只是她心里算盘打得太理想,偏偏有人选在此时过来寻她。
听到脚步声,她倏地扬睫,脸色不禁一变。
“陆姑——唔唔唔!”
那位住邻近的卓大娘踏进前院,声甫出,一道纤瘦黑影已从屋内急冲出来。
卓大娘一时间惊愣在原地,嘴已被一只手捂得死紧。
“唔呃……唔?”用力眨眼。
陆世平细细喘息,猛摇头,摇得一把过腰的青丝晃得厉害。
头疼啊头疼!
这下子情况可辣手了!
第15章(1)
她其实想将卓大娘架走,无奈真比力气,她应该没办法胜得安静利落,与其又弄出声响,还不如求大娘别声张。
大娘瞠圆的眸子一溜晃,见小院子来了男客,那人往她们这儿抬头,眼神却淡淡地飘,她正因对方好看的皮相微微一怔,再见那人手边搁着根长长细杖,顿时瞧出点端倪。
卓大娘指了指秋光中一身闲适的苗三爷,再指指自个儿双眼,摇摇头。
瞎眼的?瞧不见?
陆世平点点头,这才慢慢放开大娘的嘴。
卓大娘指指她,福态下巴朝苗沃萌一努,眨眨眼,笑得有些暧昧。
冤家找上门了?
陆世平忙摇头,两手还强调般在胸前胡挥。
她极快地瞥了眼几步外的苗沃萌,见他捧起竹杯正慢吞吞啜茶,像似漫不经心。
卓大娘大概是头一回见她这祥焦急外显,眉遂蹙起,又比手画脚一番。
上门讨债的?
陆世平咬咬唇,干脆就……认了。她点点头。
卓大娘“喔……”地叹了声,总算看明白。心想,债主眼盲,八成没认出人,她只要不提“陆姑娘”这称呼,该就没事的。一想通,略宽的嘴咧出笑,道:“咱是路过,顺道进来问问,不知那东西制好没?几日后要拿回娘家送人的,若是好了,就先拿了。”
陆世平进屋内将大娘订制的一只大大六角朱盒取出。
一见那做工实在的朱盒,卓大娘两眼都灿光了,捧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得仔细,没得挑剔。
取过好货之后,她从袖底掏了钱往陆世平手中一塞。
“哪,这是尾数,那就这祥,那……就两清了呀!”
陆世平摊开掌心一瞧,比原先说好的还少了些,她迷惑扬睫。
“走了、走了,咱家里还有事忙,你也快去忙吧!”卓大娘挥挥手轻嚷,没看她,捧着朱盒转身快走。
她被占便宜了吗?
料定她不想出声,不想被“债主”认出,索性短给她制盒的尾数?
抓着钱,她无奈地抓抓额际,最后只得苦笑。
轻吁了口气,一下子便释怀了,欲回屋内,她甫旋过身,背脊不禁一凛。
苗三爷又在“看”人,虽未直接对上她,然目光直通通的,神态似笑非笑。
“能再跟婆婆讨杯茶吗?”嗓调一贯的温文优雅。
她走近,突然想起忘了拖着脚步,跟着又记起方才还急咧咧从屋内飞冲而出……他定然觉得古怪吧?
再去看他,看那清朗俊美的五官,实瞧不出个所以然。
替他重新换过茶叶,摆上新茶,她轻轻拉他衣袖。
他再次轻谢,将竹杯捧在掌心里,凑鼻闻香。
团团茶烟迷蒙他的脸,有一缕青丝掠下,虚贴他腮畔,她探指欲帮他撩开,指尖却颤得有些不像话,苦笑压抑着,最后仍没去碰。
一垂眸就见地上的影儿。
他坐着,她站着,两人影子在午后秋阳下略斜长,上身重叠,仿佛他坐着将她抱住……看得都痴了,她傻傻笑。
突然,男人的影子挪了挪,他上身微微离开她胸前,但头仰高了……陆世平呼吸一窒,颊面涌潮。因那影子啊,像他正静静 索吻,等她吻下。
心跳骤急,她闭眼甩甩头,连忙站直身子。
即便不碰他,邪思依旧一大堆,遇到苗三爷挡都挡不住。
她举手又要痛捏自己,竹篱笆外忽又传来脚步声。
她本能欲避,怕来的是哪个相识的苗家家仆,结果却是卓大娘家的小叔。
卓家小叔年岁不大,约二十二、三,她在此落居后,偶尔听得邻近的人说起,说卓小叔之前跟隔壁村的姑娘订过亲,但那姑娘福薄,未及过门就病没了,后来长嫂如母的卓大娘托了媒婆想帮自家小叔另牵红线,牵了大半年也没牵成,不是女方家瞧不上,便是卓小叔自个儿不喜爱,婚事便迟迟未决。
陆世平赶紧迎将过去,两人站在篱笆门边。
卓小叔眼神戒备地觑了院子里闲坐饮茶的男子一眼,那人确实如大嫂所说,是个好看的书生相公,但在他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何况还是个瞎眼的。
“还好吗?你、你没事吧?”他低声问,经常劳动的结实身躯略倾近。
陆世平心想,应是卓大娘回家提及她这儿的事,时不时会过来敦亲睦邻的卓家小叔才会过来探探。
她心里一暖,诚挚的笑跃上唇角,摇摇头。
卓家小叔亦咧嘴笑了笑,面庞明显暗红。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对了!”
他想到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一条折得四角稳贴的素巾,表情变得十分腼觍。
“谢谢你前些天帮我裹伤,这巾子我洗得干干净净了,那、那是该还给你……”
陆世平接过素巾,指指他的大手。伤怎么祥了?她问。
那天他送来田里刚采收的一篮子菜,她进屋提壶欲请他喝杯茶,他杵在小院子里竟玩起她的大小蔑刀,手一滑便自个儿划伤了。
人在她的地盘受伤流血,她哪能不顾?还好仅是小小一道浅口。
她以往拿捏手劲制琴时,亦常弄伤自己,常备在身边的刀伤药粉和金创药都是有的,遂取出帮他仔细敷过又裹上巾子。
“好多了。你瞧。”大个子粗掌一抬,直直抵到她眼前。
她认真看着,然后颇满意地点点头。
卓家小叔突然气息有些粗重,陆世平微觉古怪扬睫,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你……你那个……我除了还你素巾,还、还买了一条新的要给你。”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条巾子,花色缤纷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