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彷佛被抽走灵魂般,宝宝的离去不但带走了她的哭、她的笑,也带走她全部的生命力。
她常常呆呆地坐在育婴室里一整天,傻傻地抚摸每一个玩具,把那一大迭童话书一本一本地重新排列整齐,把宝宝要用的枕头和棉被拿出去晒太阳,把宝宝要用的奶瓶好仔细地消毒,清洗干净,还把宝宝要用的小袜子全部洗好,晾干后,一双双地摊在婴儿床上,痴痴地看上很久很久的时间。
她还会拿起妈妈手册,静静地望着那几张超音波相片,一看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很少睡觉。
这一切,都令聂仲尧痛彻心肺,可他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一千遍、一万遍地诅咒自己。
既然晓蝶坚持不肯离开婴儿房,他也不勉强她,径自到厨房为她倒了杯鲜奶,再做了个简单的生菜三明治。他知道她近来胃口很差,吃不下油腻的东西,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他把食物放在托盘里,端入婴儿室,陪着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柔声劝道:「来,先把三明治吃下去。」
她不吃又不喝,等于是在慢性自杀,因此他一定要盯着她进食,能吃多少算多少。
晓蝶没有拒绝,很温驯地拿起食物,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不过没几秒钟,她的脸部表情就显得非常痛苦,紧紧捣住自己的唇,冲向浴室,对着马桶猛吐!
这几天,不管她吃什么都会吐出来,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聂仲尧知道,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活了,因此她排斥任何食物!
她的胃里几乎没有食物的残渣了,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聂仲尧沉默地站在一旁,为她拧好一条温毛巾,等她吐完后,温柔地以温毛巾拭净她的嘴角,再扶着瘦一大圈的她回到婴儿室,让她坐在柔软的躺椅上。
他拿起一条彼得兔的大毛毯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先休息一下,想睡就睡。」
晓蝶望着他,很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吐……」她的眼神清明,她没有疯,只是,她把自己封闭在另一个空间。
「没关系。」他深情地凝视她,看着她水意盈盈的双眸,看着她没有血色而且凹陷的脸颊,凝视了好久好久。
第9章(2)
室内一片沉默,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握紧双拳,作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那个决定使得他的眼底浮现雾气,但马上又被他敛去。
坐在她的身边,他温柔地直视她的双眼,声音瘖哑而缓慢地开口。「晓蝶,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你这一阵子身体太虚了,虽然我可以每天买回最好的补品为你进补,不过……也许你会想回到你母亲的身边,由她暂时照顾你,等过一阵子再回台北来,你觉得怎么样?」
天知道,每说出一句话,他的心就像被利刃狠狠地戳刺一般。他怎舍得让心爱的女人离开他?但,继续留在这个充满宝宝衣物的屋里,晓蝶只会一直消沉下去,她会把自己逼疯的!
他爱她,把她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救她,什么苦痛、什么孤单,他都可以忍受。
晓蝶无言地望着他,眼角悬挂着泪。她知道仲尧舍不得她离开台北,他肯定希望能听到她说出「我要留在这里」,可是……自从失去宝宝后,她整个人就好像孤单单地行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看不到底的黑色隧道里,里头冰冷又黑暗,不管她怎么往前走,都看不到半点希望、半点光亮。
她知道仲尧心疼她,可她还是把失去宝宝的罪过全揽在自己肩上.倘若不是她的粗心,她不会失去那个孩子。
失去腹中的那块肉,宛如把她的心从胸膛中狠狠挖出来一般,连灵魂都被夺走了。
她的心仍被困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每一天都活在深深的自责中。
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她也没有办法面对仲尧。一看到他,她就好想痛哭,而她知道自己的泪对仲尧而言是最大的折磨、最痛的惩罚。她不要让仲尧跟着她一起自责。
……回嘉义老家吗?她泪眼迷蒙地想着,也许,那不是最好的方法,但的确可以让她跟仲尧都暂时喘口气。他们两人不会再泪眼相对,默默无语,空气中不会再回荡着比死寂还可怕的寂静。
因为深爱对方,所以就会为他想得太多,很多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为深爱对方,所以只能暂时分开,让彼此都有一个安静喘息的空间。
她知道她的离开会让仲尧的心很痛,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越来越明显的厌食倾向,她不想让他看到日渐憔悴的自己。
她必须先离开一阵子,不是抛弃他,而是,她必须让自己受伤的心好好地得到治疗,汲取她所需要的勇气,这样,她才能早日回到仲尧的身边,牵着他的手,两人一直走下去。
而那一天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到来?他要等多久?……她不敢多想。
她整个人已经被悲伤和绝望所淹没,真的无法再顾及其他的事了。
为何会走到这种地步?晓蝶好想痛哭,只可惜哭干的眼眶已经没有泪可以落了。
她僵硬地点点头。「好,我想……我想暂时回到我妈身边……」
秋末,树梢的叶子一片片落尽了,寒风卷起,正式宣告冬天的来临。
聂仲尧驾车载着晓蝶回到她嘉义的老家,车子刚刚停妥,就看到郭馨如站在门口等候。
他下车后,对郭馨如深深一鞠躬,自责地说道:「对不起,伯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郭馨如摇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了,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我知道这几天你也不好受。」唉,这可怜的孩子,他自己也憔悴得不成人形啊!
她很清楚这年轻人很爱很爱晓蝶,所以他才会忍痛先把晓蝶送回家来,希望家庭的温暖能带给她求生意志。
一直留在那个充满宝宝记忆的屋子,晓蝶会逼疯自己的。
迎视郭馨如谅解又怜惜的目光,聂仲尧喉头一紧,表情更加晦暗。「全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保护她,我让她吃了太多的苦……」
「别这么说。」郭馨如仍是摇头。「我只能说,是那个孩子跟你们没有缘分。唉,别提了,先让晓蝶进去吧。」
她打开大门,让女儿先进入屋里。
晓蝶跨入屋里时,有些迟疑地回头望着聂仲尧,嘴唇轻轻蠕动,好像想说些什么,可两人四目交接了许久后,最终她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沉默地进入屋内。
她的转身,好像把他推入万丈深渊,让他再度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他知道,这一回自己被幸福永远永远地抛弃了,他的人生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光亮了。
他不知道她何时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也不敢逼问,只知道,没有她的日子,他的人生就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可是,他不怪她。他怎么舍得责怪她呢?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因为他不想要孩子,所以上天才会这样惩罚他。可他真的很想对着苍天大吼——倘若要惩罚,请惩罚我一个人吧!让我加倍地痛苦!我愿意永远活在万劫不复的地狱中,愿意被千刀万剐!
为何受最多苦痛的竟是晓蝶,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为什么?
看着女儿进屋,郭馨如开口道:「你也进来吧,一起吃个晚餐再回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