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喊了几次不公平,只记得自己哭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嫉妒、愤怒一古脑全喊出来。
我的「不公平」,狠狠地扯皱了大哥、二哥的眉毛,忽地,他们所有的气都像是消了。
二哥伸手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摇着、晃着。他说:「不是亮亮的错,亮亮很乖、没有坏坏,你不要听别人乱说。」
如今回想,原来我对自己间接造成母亲死亡的罪恶感,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
另外一个掠夺品,是二哥的蓝色笔记本,他在十四、五岁时写的,里面有很多篇情书,没有署名。
当时我不清楚,后来才知道,那是写给姐姐的。
我抢了它,不肯归还,不论二哥怎么哄、怎么劝,我就是要把笔记本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我固执、我拗,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强盗。
后来二哥没办法,只好放弃,他大概认为反正我还小、看不懂。
他不晓得,九岁的我已经读过很多书了,里面的字句我怎么会看不懂?他不知道,我总是读着它,一遍遍假装自己是那些情书的收信人……
第三样东西,是一件蓝色的毛衣。
大哥在大学时交了女朋友,曾经带回家,她长得很可爱、像颗小苹果,大家都喜欢她,都叫她果果。
她在圣诞节时亲手织了件毛衣送给大哥,那段时间,我看大哥经常把它穿在身上。
可是后来,她喜欢上别的男人,抛弃了大哥。
我气疯了,从衣柜里把毛衣拿走,用剪刀剪成十几片,大哥下课回家后,发现毛衣不见,到处找人问。帮佣的林妈妈看见我拿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大哥愤怒的眼神,我想……要不是二哥在场,或许大哥会把我从楼上往下丢。
但二哥没有骂我,他只是无奈的叹气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们心爱的东西都抢走才甘心?」
是吗?或许是吧。后来我也试过抢夺二哥的爱情,虽然没成功,但「强盗」的这个罪名,无论如何我都躲不掉了。
虎父无犬女,短短三个月,亮亮就让那些观望的、看笑话的员工,收拾起他们轻慢的态度,参与会议的公司元老们,不敢再看不起她这个十八岁的董事长。
只是要做到这样,确实得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三个月来,她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钟头。她精神紧绷,随时随地处于战备状态,她睁大眼睛拼命学习,她好胜而积极地寻求表现。
因此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没有呈现停滞状态,反而在稳定中缓慢成长。
她的成功,哥哥姐姐们的鼎力相助也功不可没,在外人眼里,他们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夺位风波」感情有了嫌隙,他们仍然时时对她提点叮咛,尽全力地助她摆平大小状况。
当公司新一季的业绩报表出炉后,外头称赞的对象,多是前董事长收养的三位经理,大家都说沐先生有眼光,养大三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孩子,许多业界同行还在私底下使手段,想将三人挖角,更有人企图用婚姻把他们纳入自己旗下。
总之,沐先生的死,让大家看清楚了,顾綮然、钟亦骅和杜堇韵不但是能力超群,更是性格忠诚、不可多得的人材。
然毕竟只有十八岁,亮亮的努力并不被看重,但她不在乎评语,只在乎结论。
结论是公司并没有因为她年轻、缺乏经验的带领就被淘汰,也就表示大哥不必再一肩扛起所有责任。
这个结论是她要的,目的达到,够了。
喝下第三杯黑咖啡,她揉揉眼睛,打开另一个企划案。
她不是学商的,光是看报表这种小事,对她而言就是重大困难,别人花两个钟头读完的东西,她得拿着专业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查,才能理解涵义。确实相当辛苦,但她不会服输。
她咬牙拿出笔记簿,再次专注投入。
纤手压着下腹,痛……她的月经又来了。
不晓得是不是压力过大,她这几月的月经乱七八糟,有时候来两天就没了,可是过两个礼拜又出现,停停断断,失了规律。
她美丽的脸庞也开始冒出痘痘,医生说是脂漏性皮肤炎,吃药、擦药,好不容易才好,可过不了多久便又来犯。
除了生理期和皮肤,她的胃也开始造反,胀气、胃酸逆流、胃癌……她不知道吞过多少胃药了,可症状就是来来走走,时时困扰她的痛觉神经。
家庭医生警告她,要她停止熬夜,她没答应,只是笑笑。
她会的,等不必再花两倍时间才能解决公司问题之后,她就会拉长自己的睡眠时间。
直到疲倦再度涌上,咖啡已提振不了精神,她只好用心酸来逼自己清醒。
伸出食指,她在桌面上划下「钟亦骅」三个字。
这几个月,二哥很明显地在躲她,除了公事之外,他不再和她有任何接触。
那个晚上,促使他下定决心与她划清界线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没让他成为她的男人,反让她连他的妹妹也当不成。
是不是所有勉强求取爱情的女人,到最后都会吃亏?也许吧,因为爱情最痛恨一厢情愿的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力将他拉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他三震出局,还是有败部复活赛,能让她有机会重来?
尽管明白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赛事,她不能输,但裁判的指令已落下,她也不得不黯然退场。
分针悄悄滑过,月亮渐渐西移,视线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睛慢慢出现重影。她打了个呵欠,把杯子里剩下的冷咖啡喝干,继续读着令她头痛文件。
可惜文字不安分的在眼前跳跃……她真的累了、想睡了。
闭一下眼好了,只闭一下下就好了……
凌晨四点,亦骅凝视着趴在桌边的亮亮,心抽痛着,他憎恨她的好强。
这些日子里,他看着她逼迫自己进入状况、看着她负荷着小女生负荷不起的责任,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对她吼叫,「够了。」
可最终,他仍然没有这么做。
他要做的是将她推开,不是将她拉近,他再不能让她沉溺于自己的温柔中,误以为她爱上自己。
他弯下腰,将档案存档,把她打横抱起来。
感觉被人抱起让亮亮微微睁开眼,模糊间看见是他后,反而安心地闭上眼睛。
「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她呓语似地说着过往的通关密语。
他没有回答。
那夜过后,他再也不回应她的通关密语,他下定决心,不想让她继续模糊两人的兄妹感情。她得学会放手,为了他,更为她自已。
他抱她回到房间,轻轻放下她,她满足地发出一声猫咪似的叹息,把脸埋入枕中沉沉睡去。
拉过椅子坐下,亦骅静看着熟睡的亮亮。她还那么小、那么年轻,明明是该和朋友大笑大闹的年纪,却每天顶着大浓妆,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中抬头挺胸。
她曾咬牙切齿地对堇韵说:「他们想看我的笑话?不,我会让他们乖乖闭上嘴巴。」
但说这句话那天,她胃痛到只能喝下两口汤。
她瘦了,原本圆圆的小脸瘦得两块颧骨突出,本来白嫩嫩的手臂出现一道道青筋,而卸了妆的脸颊,也透露着苍白。
他的心痛着,她是他宠了一辈子的妹妹啊,怎么忍心见她被现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