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咏竺明白儿子的用意,她配合地对呆愣的英俊男人点点头。「谢谢你,莫先生。」而后抱着儿子火速离开。
直到远离现场,安闵哲才悄悄在母亲耳边说:「马麻,我没有哭喔——」
「是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勇敢呢?妈妈好为你骄傲喔。」儿子是被涌上的人群吓呆了吧?她忍着心疼的泪,小心翼翼擦去儿子额上血迹。
「因为,刚才大家都在拉把拔,以为是他欺负我,我要是哭了,大家不是会更生气吗?所以,我不可以哭……」焦虑的大眼睛还是忍着泪水,惦记着父亲,频频回首张望。
她惊讶,原来儿子并不是被吓呆?她怔怔看着儿子的小脸流露不曾有过的坚毅,晶亮眼神彷佛透露小脑袋的积极思绪,并没有被吓坏,却是在冷静思考,分析状况,强忍眼泪,是因为怕父亲被责备?小家伙原来是在用他的方式,努力地保护父亲。
她蓦地鼻酸,哽咽。「你好乖,做得很好,爸爸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她的赞美并未令儿子开怀,小小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马麻……把拔问过我,说要是有一天,他离开我们,我要跟着谁。我说我会跟着你,我要保护你。」想到刚才众人那样凶狠地拉扯父亲,难过地吸吸小鼻子,疑问里带着哭腔。「可是谁来保护爸爸?」
儿子始终没哭,但她哭了。
而莫唯复呆立原地,看母子俩走远,乡亲们散开了,那声「叔叔」却还在他心头震荡。儿子这一声挽救了现场气氛,追打他的人都停手了,他渐渐会意,儿子忍住的眼泪、刻意的道谢,都是为了帮他缓颊。
他恍惚地想,他把儿子教得很聪明懂事,是不?儿子明白这场游行的重要性,明白众人对父亲的敌意,他其实无须顾虑儿子会令场面恶化,儿子早就想到了,还比他想得周全,那句「叔叔」,充满了孩子的贴心和智慧——彷佛一刀刺入他胸膛,挖空了他,狠狠刺痛他,他气息逆了,猛地反胃咳嗽,想吐。
他到底是个多失败的父亲?竟令儿子在最害怕的时候,不敢向他求助?令儿子在最需要他时,却不敢依靠他?他猛地愤怒,憎恶自己,他真是混账至极!
保全人员上来劝退激动的乡亲们,谢特助捡起莫唯复掉落的眼镜,早就被踩碎了,低声在他耳边提醒。「老大,记者会准备好了。」
记者会?他茫然,望着助理递来的麦克风,望着底下的人群,几百双眼睛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沉声道:「……我无条件同意各位的一切诉求。」
民众欢呼,好刺耳,他只觉茫然空洞。他的一句话,左右这么多人的情绪、掌握这么多利益,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成功?但他为何感觉不到满足?为何想起儿子那句称呼,胸口发慌发痛?
「……这次开发案历经很多风波,伤害了地方对莫氏的信任,我深感抱歉,为了证明莫氏的诚意,也表示我对此负责到底,我将长留此地,从度假饭店的动工到落成和营运,每个细节我都亲自处理,以保证我的承诺不会跳票——」
底下一阵议论纷纷,谢特助惊愕。这不是预先拟好的说词啊?主子从来没说过要长留此地啊?他愕然看着主子,主子的眼神很异样,继续说。
「安安……我知道我欠你和孩子很多,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你们,在这里说这些,也许很狡猾,彷佛我在借机讨你的原谅,但我不说,怕没有机会了……」猛地喉头发痒,他掩口咳嗽,一些稠热的东西涌入嘴里,他放开手,掌心染上血迹,是儿子的吧?但台下有人惊呼,他皱眉,干么大惊小怪?
他望着一具记者的摄影机,彷佛透过那反光的镜头,看见他挚爱的女子,他低沉续道:「学妹,从一开始,就是你追着我,也是你先说我爱你,往后让我追着你,好吗?这一次,让我先说,我爱你……」
他没说完,猛然剧烈咳嗽,一口血喷出来。
★★★
安咏竺眼睁睁看着电视屏幕里的男人呕出血来,倒了下去。
她正坐在急诊室里,抱着来缝伤口的儿子,看见新闻转播,一瞬间她面无人色,儿子目瞪口呆,一齐被吓傻。
十分钟后,莫唯复被送到同一处急诊室,谢特助、一群主管、保全人员跟着涌入,还有大批记者守在急诊室外。
安咏竺很急,很想看他,却被莫家的保全人员挡住,她抱着儿子在布帘外团团转,跟护士探问,拉长耳朵偷听,什么也没听见,只看见医生护士不断进出,人人脸色凝重。
「马麻,把拔是不是要死掉了?」安闵哲惊恐地颤声问,在他的认知里,病重得快死掉的人才会吐血。
「没有,不会的,他只是身体不舒服。」她断然否认。一定是小问题吧?他平日生龙活虎,如果是什么严重的疾病该有征兆,她早就注意到了。可是他呕血了,小毛病怎么可能呕血……电视反复播放他呕血的画面,看得她心惊肉跳,而他最后那几句话,怎么听都像是……遗言……
然后莫老太爷、莫父、萧宜柔也都赶来了。萧宜柔看见她,惊讶地问:「你怎么没进去陪唯复?」
「他们不让我进去。」她苦笑。
萧宜柔二话不说,拉着她走进布帘里。
于是她终于看见他了——他闭着眼,面无血色,平日的活力彷佛都离开了他,他脸色坏得可怕。
医师站在床边说话,莫老太爷、莫父和谢特助全神贯注地听着。
安闵哲挣脱母亲,扑上病床。「把拔!你不要死——」他搂住父亲脖子,哇地放声大哭,刚才强忍的眼泪,一股脑儿飙出来。
哭声惊动了莫唯复,他吃惊地睁开眼,看头上贴纱布的儿子巴在自己身上大哭,他疲惫墨眸掠过惊诧,伸手抱住哭泣的小家伙。儿子怎会在这里?
第8章(2)
然后他看见了最思念渴慕的女子,眸光定在她身上。
她眼色哀戚,两腮透着伤心欲绝的红,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目眶殷红,绝望的泪光在眼底闪烁,紧咬着唇,望着他浑不似平日神采飞扬的脸,她心乱如麻地揣测是什么病?是绝症吗?该不会是癌症?她胡乱地跟想得到的任何神明祈祷,天啊,请不要让他死去,她什么都原谅他,他要娶谁都无所谓,她不计较,她不在乎,她只求他能活下去——
萧宜柔问医师。「请问,唯复是什么毛病?」
医师皱起眉头,严肃地看了床上病人一眼,缓缓地说:「胃溃疡。」
啊?一颗悲痛的泪刚滚出安咏竺眼眶,冻结在错愕的俏脸上。
谢特助解释道:「老大几年前做健康检查时,就发现胃有问题,医生说他生活太紧张、压力大,饮食习惯也不好,喝太多咖啡,总之他的生活充满对他的胃有害的东西,医师警告过他要好好疗养,他却没放在心上。」
胃溃疡?只是胃溃疡?心弦一松,安咏竺蓦地腿软,眼泪不受控制地猛掉。「可是他刚才吐血——」
「这是症状之一,从病人各项症状来看,应该是胃溃疡没错,拖得太久了,挺严重的。当然详细情况还要进一步检查。」医师解释。
「所以他……」美眸惶惶地望向苍白的他,儿子还黏在他身上哭。
「死不了?」萧宜柔代替医师回答,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