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唯复无动于衷,慰问的表面工夫做过,再对追来采访的记者发表过道歉言论,他就把事情丢给下属处理,径自觅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打手机交代公事。
今天的冲突显然是刻意的,从会议一开始,地主们就炮声隆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手下的主管会失控,也是地主先挑衅,地主先扔水杯、动手推人,才演变成肢体冲突。
黄先生不在闹事的地主之列,他今天根本没出现,抗议最烈、最蓄意挑衅的那几个,名下土地都是开发案的重点,他一一记住。
他又试着拨给大哥,他从昨天就有些疑问想问大哥,但大哥度假去了,联系不上,现在还是转进语音信箱。集团内的不成文规定,主管即使休假,也不该找不到人,他怀疑大哥是故意躲他。
下一步呢?他思索着,片刻后发现自己拿着手机发呆,在手机表面的倒影上,看见自己沈郁的眸心,应该严肃忧烦的表情,却有一抹脱轨的期待,若有所盼,盼谁?盼大哥回电吗?不——他忽明白,他是在盼安安的电话。
她肯定知道协调会出状况了,平常的她一听说他工作有问题,或集团有什么不利他的集团决策,都会立即打来关心,她的鼓励打气,比什么都令他心暖,但今天他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响了!
他一喜,看清来电号码,却是父亲。
「我在急诊室外的停车场,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谈。」
父亲肯定也听说稍早的混乱了。他从隐蔽出口离开医院,来到停车场,寻到父亲的座车。
等儿子上了车,莫父示意司机下车把风,平静地开口。「刚才协调会的新闻出来了,都是负面消息。」
「那当然,记者访问二十个地主,有二十份气愤的指责,我一个人的解释很渺小。」莫唯复嘲弄,吁口气,疲惫地抹抹脸。「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是关于你的婚事,我还没告诉萧家人,希望你再慎重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会改变决定。」他口吻平静而万分笃定。
「别急,听我说完。这些地主无非就是要钱,他们要多少,你报给我,我统统批准。往后这案子有任何问题,你需要任何帮助,都直接上报给我,我会保你平平安安、风风光光通过这一关。」
父亲从不曾这么公开而大动作地给他协助,莫唯复震惊,随即领悟父亲的用意。「交换条件是要我娶宜柔?」
「网络上联署参加明天游行的人越来越多,情势对你不利,如果再失去萧家的支持,对你打击太大,会被你哥哥们乘虚而入,他们知道我把你视为接班人,会想尽办法把你压到底,往后你想翻身就难了,你好不容易有现在的成果,也不希望前功尽弃吧?」
「我若不答应娶宜柔,你就不帮我?」
莫父凛容。「我也不想这样逼你,但你自己要知道轻重,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又缓下口气,对儿子循循善诱。「昨天我是有点激动了,后来想想,你只是重感情,也不是坏事,这样吧,带你学妹来见我,我打算送一幢别墅给她,离你办公的地方近,你们可以时时见面。萧家那边,我也会打点好,不让他们为难她,这样你满意了吧?你不会要我这老头求你吧?」
莫父焦躁地抚额,连连叹气。「你哥哥们若这样胡搅,我才懒得管,你跟他们不同,你明白我有多怕你毁了自己吗?」
莫唯复惊讶地听着,他明白,第一次听到威严的父亲这么焦急,放低身段来跟他商量,父亲是真的担心他也在乎他。他和父亲的感情不浓,但父亲显然私心偏爱他,或许是出于男人对男人的赏识,亲情成分仍然不多,但他满足了。
他诚恳道:「爸,谢谢你。昨天我也不对,不该对你那样说话。」
听儿子口气松动,莫父欣慰,喜道:「那不要紧,都还来得及——」
「但我还是不能娶宜柔。」
「不然你还要什么?」莫父变了脸色。
「我只要安安。」对着横眉竖目的父亲,莫唯复沉稳道:「我想要她,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要人看见她就想到她属于我,她陪我十年,我想要她继续陪着我,在我登上最顶峰,领导莫氏集团时,与我分享所有的成功和喜悦。」他勾起唇角。「我的野心,比你想的还要大。」
「我看你是在作梦!」莫父气得说不出话。
「爸,我明白你的顾虑,开发案的确是关键,要是萧家就此抽手,而我搞砸了,会让人质疑我的能力,相对地,只要我能做好它,就证明我不需要依靠旁人,安安嫁给我,也就不需要承担任何压力。」
「你就这么有把握?」
「事关安安,和你刚才提到的接班人宝座,我可不会拿来开玩笑。」他自负微笑,还有件事,也该让父亲有心理准备了。「其实我和安安有个儿子,今年上小学了。」
莫父惊呆了。
「安安害怕你会带走孩子,让孩子卷入我们家族的纷争,所以我一直隐瞒,等开发案尘埃落定,我会带他们来见你。」他感性地道:「爸,我想占有整个莫氏集团——但我的人生,只想被安安占有,要是你能认同安安,我会很快乐的,也许,比成为下任莫总裁还要快乐。」
下了车,寒风刮面,莫唯复只觉神清气爽。他带下车的,不只是拨云见日的感情和心情,还有父亲的手机。
现在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开发案。它是他事业的关键,也是他为她铺的路,除了彻底胜利,没有第二条路。
他斗志高昂,而且胜算在握,此时,格外想听她的声音。
他漫步走回医院,一面检查父亲手机里的号码,一面愉快地拨给安咏竺。
「学长?」她听起来有些疲惫。「啊,我原本要打给你,问问协调的状况,忙得忘记了……」
「嗯,报社那里很忙吧?」
「还好,不过我提早回家了,小哲感冒,我带他来看医生,刚拿完药。」她轻笑。「他挨一针,哭了好久。」
「他还好吗?」他也笑了。
「还好,就是小感冒而已。学长……」她踌躇着。「萧小姐来找过我。」
他错愕。「什么时候?」
「我刚和她谈完。她告诉我,你和她的婚事非常重要,要是你放弃,会影响你在集团中的地位和势力,她的家人甚至可能会为难你,真的是这样吗?」
「她太夸张了,联姻这种事也是要你情我愿,就算联姻不成,两家往后合作的日子还长,萧家人不会这么短视的。」他不想让她担心,避重就轻地哄她。「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就这些……」
「安安,别瞒我。」他敏锐地察觉她语气不对劲。「她还说了什么?」
「那不重要。学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
「这是我的问题,你没必要知道。」
安咏竺苦涩咬唇,好郁闷。他的口吻虽然独裁,但她听得出其中的防备和保护,他防着她知道实情,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他的辛劳、烦恼和煎熬,都不欲她知晓,他承担一切,却不要她分担一点点。
她不喜欢他瞒着她,但不能怪他,因为他很清楚,即便说了,也无法改变她对此无能为力的事实,反而增加她的压力。她为此郁闷,但也不能泄漏任何沮丧,怕让他担心,她不想再让他增加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