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闭双唇,几乎连呼吸都不敢泄露一丝。她毕竟还太年轻,要想在他面前将心事藏得不留痕迹着实困难。在皇宫内,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有所收敛。而现在,在荒郊深处,四周环绕着他的亲卫,这狭小的车厢之内,她已退无可退。
「后悔了吗?」他微笑道:「当初不该那么傻,跑来天府把自己像件货物一样卖掉。」
「我做事从不后悔!」她咬紧唇瓣。
「从不?」他的眉尾扬起,「我倒觉得你起码后悔过一件事。」
「王爷指什么?」
他的眸子锁住她的,轻言细语,「三个月前,黑山脚下。」
如遭雷击,她的心房重重地跳动,剧烈不可抑制。悲痛的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在这一瞬间击垮。
这个魔鬼!这个妖孽!居然和她提起三个月前那桩旧事!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不错,她后悔过,今生只悔过那之仇!
三个月前,黑山脚下,她暗中指挥北燕军和天府大军作战。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那是她最有可能击垮天府大军的一次,那是她最有可能杀掉天府战神沈慕凌的一次绝佳机会!
但是,她错失了那次机会,纵虎归山,让北燕战场全线失守,让天府大军卷土重来,长驱直入,最终杀死北燕新帝——她的皇兄,击败了北燕的数万大军,逼降了北燕的百万子民。
回想起来,一切的转捩点便是从黑山那一战开始。
她将自己当作筹码送到天府的时候,其实还抱着一颗赎罪的心。如果不是她一时心软,放走沈慕凌,北燕怎会有今日的亡国之恨?
她错失当日,今朝难道还要错失?
再也按捺不住,她的一只手抓向他腰上的剑柄,向旁一拉,剑作龙吟,霍然出鞘!剑锋上的血昧和杀气凝固交织在一起,映衬着她脸上那块青色胎记更加诡谲。
但沈慕凌不但没有阻止她拔剑,还不动不躲,只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是默许她杀了自己。
陈燕冰喘着沉重的粗气,每呼吸一次,就像要耗尽毕生的力气——
第6章(1)
三个月前。
北燕,黑山脚下。
这一战已经胶着整整十天了。
北燕的帅营之中,一众将领围在地图前久久无语。
半晌,主将风自海皱着眉说:「都不吭声,那明天一战我们就准备打哑巴战了吗?」
其他将领低声道:「将军,黑山崖如此狭险,敌我两方都是宜守不宜攻,如果将军决定强攻,很有可能把我们的后方空出来,导致……」
「放屁!」他听得不耐烦,骂了声粗话,「难道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吗?你怎么知道对方没有暗中准备?敌军主帅可是沈慕凌!他连续攻破北燕四座城池,若是再让他过了黑山这个隘口,距离燕都就咫尺之遥了!难道你们想让北燕亡国吗?」
沉重的质问敲在每个人心头,帐内于是又陷入一片沉默。
忽然,帐门被人从外掀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随风而入,「北燕有众位将军在,不会亡国的!沈慕凌是厉害,但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神。我刚刚去查看过他的阵形,绝非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娇小的身形在众多魁梧的将领中间简直犹如鹰群中的飞燕。但是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围绕着她,躬身问候,「参见公主殿下。」
风自海急道:「公主殿下,您怎么又出去了?不是说了这里危险,您若出了事情,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游山玩水吗?」陈燕冰淡淡一笑,转身站在地图前,用手一指,「这里,以黑山崖为界,南面都是天府军,对吧?黑山之上没有乱石,没有大棵树木,我们不能以火攻,也不能以乱石退敌。将军烦恼的无非就是此战不能以常理应对。沈慕凌那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双方才会这样僵持十日。
「但看今日天象,明天必有一场大雨。倾盆大雨将使山势滑落,黑山土质松软,到时必然步步维艰,他们绝对攻不上来。」
「可咱们也攻不过去啊。」风自海发愁道。
「谁说咱们攻不过去?黑山崖一侧有羊肠小道,可供一人独行,因为不便大军行动,所以两军都未将此道当作关隘。明日大雨之时,咱们可以利用这条小路,派遣先锋部队去混淆对方视听,等到天府军被我们扰乱心神,以为我们要从这里进攻,我们便一起后撤,诱他们从这条小路反攻。当然,我们在山下事先就得埋伏圈套,挖上数十个地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听完疑问:「若对方不上当呢?」
「他们连等十日战机,早已心浮气躁,就像那被人引逗许久的毒蛇,只要有任何机会让其咬上一口,又怎么可能放弃?更何况大雨之中,情况不明,他们必然担心我们会趁势偷袭,我们就如其所想,不信他们不上当!」
风自海环顾四周,所有将领脸上不仅凝重,还有着认可。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背水一战的机会,他们已经没办法再拖下去。天府大军从三路包抄进攻,另两路同样高吹号角,而北燕可以用来抵抗的兵力已经不足,将士连续奋战数月,渐露疲态。这一战的敌军元帅,是有战神之称的沈慕凌,倘若可以将他击败,必能就此扭转战局。
战吗?当然!因为这是唯一的选择!
所有将领都已领命而去,陈燕冰悄悄靠近风自海,低声道:「将军是否安排了奸细在天府的军队之中?」
他一惊,看向她,「公主殿下怎么会……」
她抬手制止他说完后面的话,以更谨慎的态度、更轻微的声音说:「请将军想办法通知那名细作,在天府军队中快速散播谣言,就说北燕和天府久战,我皇兄急不可待,已经御驾亲征而至。」
风自海楞住,「公主殿下为何要制造这样的谣言?」
「因为沈慕凌是个极其谨慎的人物,我们之前所部署的种种是为了诱他上钩,但诱饵不够大,以他的精明和谨慎,也有可能根本不派兵出击。但这样的机会一旦错失,我们可能就再也没有赢面。」
他双目一亮,「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去派人传播这则谣言,一定会在今晚子夜之前传到天府大营之中!」
「还有……」陈燕冰再度压低声音吩咐,「刚刚我和众将所说的作战方法,五分真、五分假,将军不可完全那般安排。」
「这又是为何?」风自海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陈燕冰苦笑道:「因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刚刚在众将面前将所有谋划和盘托出,可这些人是否都与我们一条心却是不得而知。北燕现在处境艰难,难免有人生出二心,所以不能不防。」
她重新站在地图前,用手指圈点,「这里、这里和这里,各有一条小路,我刚走了一遍,很不好走,但并非不能通过。因为是北燕的樵夫们常常上山砍柴而走出的小路,从山那边望过来,只是密林一片,看不到任何的路径。将军可以埋伏一支奇兵在小路这边。一旦有天府士兵攻上山来,这支奇兵就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她再指着山下,「刚刚我说挖地坑也只是说说而已,一来是人手不足、时间不够,二来是动静一大也难免被天府军察觉。况且我们在天府军中有细作,难保咱们的军中没有天府的细作。隔山作战,加之大雨倾盆,沈慕凌肯定不会蠢得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攀爬这座高山上。他向来擅长马战,所以东西两处山坳的要道是他必经之路。将军一定要在那里埋伏好人马。陷马坑也好,绊马索也罢,预备设下,就坐等这位武王的大驾吧!」 「北燕皇帝御驾亲征?」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慕凌的确是半信半疑。「昨日情报上说北燕皇帝陈燕青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