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坐下来练笔,起码可以让她安静一些时候。做主极慢。于是,天人将转世异宝传给了南,却将一身的绝活传给了他的弟弟。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免却一场皇室必见的兄弟相残。
幼弟自从醉心于研读妙法之后,对于凡世间的皇位权势完全没有兴趣。天人让他看见的是一个更宽广的,贯通古今、无穷无尽的境界。
他宁可退出皇位之争,甘于哥哥的臣下,专心跟随天人学习术法。
第一世的「天机」就此产生。
之后的六个人,南是慢慢才挑齐的。必须看人品,看心性,看智慧,看忠诚度,总算在那一世,让他挑足了六个人,凑成了北斗七星。
七星合体的那一世,他和天机偕力,让他们在接下来有了第一次的转生。
遗憾的是,天璇的命数一直很短,在第一世便卒于十七那年,这一世的命更短,只有七年。
即使他们可以不断轮回,依然必须遵照天理,不是可以任意投生的。
不得已,他们先将天璇的魂魄镇在「天璇宝盒」中,等待她下一次投生的契机到来。
天璇原本就是瑶光的妹妹,在这一世也是。自她死去之后,瑶光在这世的父母另送了一个妹妹进宫当女官。
瑶光极喜爱这个小妹妹,或许原因和他一样,那干净雪白的灵质,叫人见了移不开视线。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觉得,有个这么干净的灵魂做伴也不错。
但相伴会生情,情生而缘生,缘生而劫生。他和小女官的亲溺,引来了皇后的不满。
他对这名善妒的妻子越来越感到不耐烦。他堂堂一国之君,百岁之灵,会对一个黄毛丫头动什么念呢?
后来回想起来,或许那是女人的直觉,皇后已经感应到一些他自己都尚未发觉的情绪。
于是她吵得越凶,他越烦厌;她逼他送走那名小女官,他只觉她心眼过狭,无国母之风。
他和她,已经注定了永生永世相缠,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那小女官就算活得再长,一世也不过区区六十几载。
长久的争吵终于引来夫妻彻底交恶,他不再踏入她的寝宫,帝后失和的传言在全国沸沸扬扬,连几名大臣都忍不住上了折子劝诫,他只简单地回那些人一句:朕之后宫,干卿底事?
所有的污浊争端,一回到那个干净的灵魂旁,仿佛都能得到洗涤。只要见到她的笑颜,万般吵扰也烟消云散。
其实在那时,他都不曾与她有任何肌肤相亲。
她就是他的小人儿。他的小女官。无论多少岁,多少年。
直到那一天。
对于一个能生生世世、无穷无尽转世的人而言,死亡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意义。它只是这一世的终点,下一世的起点。
但死亡之于他的小女官,却是完完全全的终结。
当时她三十,他四十六。
「皇上……」伤痛逾恒的瑶光目眶发红,跪倒在他脚旁请罪。
怎么可能呢?
片刻前才听她抿唇笑着,要到梅园里给他摘几枝梅,让他夜里坐在案前批折时也能闻到梅香。
他还想着,总算长了些年岁,懂得体贴人了,以前年纪小时就算去摘梅,也只是想拿给御膳房做梅饼,最终都进来她肚子里。
不是不久前还见她翩翩的身影在宫里宫外四处张罗看?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凉的遗体。
「……摘梅……踩到滑冰……失足……跌入池里……侍卫来救已是不及……」
隐隐约约听到瑶光的哭音,全都成了不连贯的语句。
他颓然坐在龙座上,双手掩面。
在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是一个开始。
有些死亡,它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结束。对生死的傲慢让他得到了最大的惩罚。
然后,所有的情绪同时涌来。
以后再见不到那清丽的笑颜。
再没人只须他手一抬,便知道他需要什么。只是眉眼一对,互视一笑,便让他心里感觉无比宁静。
那个人已经死了。
和他自已的死亡不同,她会永永远远的离去,消失,不会再回来……
情恸,缘生,劫生。
第7章(2)
当夜,他不理所有人的劝阻,将她的尸首停在自己的寝殿里。
瑶光双目红肿,诧异地望着他。其实他想过,或许瑶光在那一刻已明白他动了什么心思,但对「主上」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敢冒犯,于是她咽下所有疑惑,默默回到自已的居所。
深夜的寝宫中,烛光孤独闪动,映在墙上的修长身影仿佛凝成了雕像。他不是没有过贴身女人,但那些女人和她不同。
在他心头,她已成为独一无二。
那是爱情,一种绝少出现在帝王身上的感情。一动了情,便惊心动魄。
七星宝盒对应的是每一个独立个体,盒中储看引动术法的初代之血,是最为要紧的物事。在血初初滴入宝盒的那一刻,宝盒便只认那一个主人。
他静静拿着镇有天璇魂魄的宝盒,心中激烈的纠结起伏。
七星是他的死士,已宣示对他生生世世追随效忠。他是他们的主子,他不能背弃他们。
但……
他转头望看床榻上那苍白宁静的身影。
每看一眼,心中的揪痛便漫天盖地而来,最后甚至让他痛得以为自己都没有心了。
天璇的第一世只有十七,这一世尚且不足七岁。其实真正要说,他记忆中的她甚至有些模糊。
当时只是见她慧心巧手,忠诚度高,天机算过她的八字,认为和自己相合,可为忠心助力,于是将她收入门下。
比起其他六人,天权和开阳从第一世起就是他的铁血将军,为他争战沙场,开疆扩土,居功厥伟;天枢和天机是他的宰相、国师,为他尽心献策;王衡是他的暗卫首脑,为他收罗情报,防身保安。而瑶光更是明他的心意、不可或缺的贴身女侍。
这些人都与他共患难过,有如家人一般,但那短命天璇——她只是好在自己的八字而已。
有另一个他更熟悉的女人,对他来说如生命般重要的女人,正躺在他眼前,再不会起来对他嘘寒问暖,端茶说话。
两相对比之下,答案似乎很明显。
在心念甫动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经有了动作——打开天璇宝盒,将其中的初血倒入一碗洗魂水之中。
咿——
冥冥中,他听见一缕魂魄在散去之时不甘的号叫!
既然已经动了手,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迅速取过天机制成的凝魂灯,点燃了放在她的床头。澄黄的光线,若是开始聚魂会转为白色,若是魂飞魄散便维持不变。
就在他把灯放在她百会穴的当下,一抹耀眼的白光悠然一闪,直刺他心。
原来她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周围徘徊,也不忍离他而去……心头便是再有一丝丝的疑虑,也全部消失了。
用符水洗净宝盒,割了她的腕脉,挤了初血进入盒中。
宝盒感应到血泽的不同,剧烈震动,似乎在强烈抗议。他以符咒硬压了下去,迫它屈从。
倘若宝盒已被天璇的原血喂养了好几世,他还没把握能够成功,但是天璇的血只滴入两次,最初和今世,因此强烈的禁制压过了宝盒对原主的依恋最终,它苟延残喘地颤动数下,终于疲惫地投降,接纳了新生。
她原本不是「天璇」,但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天璇。
他们会生生世世,永远相伴。
「你疯了吗?」
在府中感应到宝盒异变的天机连忙施了穿墙之术,直接杀到他的寝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