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导师别的不好说,但公平公正这一点谁都比不上。
哼哼!刘若依冷笑两声,转身双手横在腰际,鄙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不赦先生,你觉得自己的英文好到可以帮我训练?”
听说他连英文补习班都没上过,而她,可是从两岁起就聘请外语老师每天陪玩两个钟头,慢慢累积出实力。
“对于参加英文比赛,我比你有经验。”
“意思是你的英文比我强?”口气里带有轻蔑。
“我们应该差不多吧。”再说一次,他赢在经验。
刘若依吸口气,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自信刚刚好就好,不要过度,那会变成讨人厌的自负。”
“依依,你觉得我赢不了你?”他那两道仿佛用黑墨画出来的浓眉往上一挑。
她微微一笑,意思无须言喻。
“那我们来打赌,如果你赢,我帮你当两次值日生,如果你输,你欠我一场电影和一顿晚餐。”
她才不打这种赌,赢一个连老外都没有见过、也没与其交谈的人,胜之不武,但他口口声声的“依依”把她惹火了。
“不,如果我输,一场电影、一顿晚饭,如果我赢,你不准再喊我依依。”
“成交,可是……如果平手呢?”
怎么可能平手?一个班只派出一个代表,不是她就是他,平手的机率等于零。
于是她随口答,“平手也算我输。”
撂下话、抬起头,她像只骄傲的凤凰。
但是,他们真的平手,当导师统计过三位评审老师给的成绩后,发现他们的分数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他连跟真正的外国人交谈也没有过呢!
错愕、讶然!不赦让她狠狠跌破了一回眼镜。
虽然她不想和他交谈,但他才不放过她呢,将一张写满“依依”的纸条放到她桌上,说着电影、晚餐,他时不时就提醒,提醒到她心烦意乱。
“依依,不要生气啦,导师说会想办法,让我们两个都去参加比赛。”
说完,他又在她桌面摆了一瓶无糖乌龙。
看见乌龙茶她更气恼,她喜欢糖、她爱吃糖,她只吃甜不吃苦,懂了没!
她把饮料用力一提,转身放到他的桌面上。
“依依不喜欢喝茶吗?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
她白他两眼,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看清楚,这里面不只有茶,还有香料、防腐剂,瓶身溶出来的三聚氰氨通通是致癌物!”
“所以你喜欢喝天然的?好,我懂了。”
懂?他懂什么鬼,她的自信心刚刚被狠狠扇了两巴掌。
刘若依恨恨地把书拿出来,准备埋头苦读,没想到却被他抽掉她的书。
他笑咪咪地说:“才刚考完试,不必那么拚啦,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果然不懂,她的自信满满扫地,她现在很尴尬、很懊恼、很想找个洞钻进去,聪明的话,他就该离她三百公尺远,而不是刻意跑到她面前碍眼。
刘若依的心思转过好几圈,卢歙却没有半分知觉,还是一脸笑意盎然,拉起她的手腕,没理会她乐意不乐意,硬是带她走出教室。
她瞪他,但做了白工,因为他的后脑勺没有长出两颗眼睛。
他拉着她,走下楼梯、穿过操场,再横越过两栋大楼,来到学校后方。
没来过这里,她盯住眼前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圃,惊讶不已。都十二月份了,青菜还长得这么漂亮?她还以为冬天是寸草不生的季节,是台湾的冬天太温暖了?
他拉着她绕过菜园走向围墙边,指了指那几棵大树,偏过头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刘若依板起脸孔,没忘记比赛失败让自己尴尬挫折,冷冷应声,“大树。”
他不介意她的冷脸,呵呵笑了两声。“你对树木的分类是以体形分的吗?只分大树、中树、小树。”
不然呢?她翻白眼。
知道那是什么树可以在学测时拿高分吗?可以上第一志愿吗?将来可以找到好工作吗?她,刘若依,不再当滥好人,她只做对未来有帮助的事。
卢歙对她的白眼早就产生免疫力,他说:“它叫做黄花风铃木,每到冬天,整棵树的叶子就会慢慢掉下,直到整棵树变得光秃秃,丑到不行,但到了春天,有一天会毫无预警的,整棵树像爆炸似的,短短一个晚上开满金黄花朵,乍然看见,你会明白什么叫做繁花怒放,什么叫做枯木逢春。我第一次发现时,心里满是赞叹,这真是美得太淋漓尽致。”
告诉她这个干么?她咬着下唇,本想顶他几句:我没兴趣,如果你的目标是农艺系,你自己慢慢研究吧。
可是没等她应话,他抢在前头说:“每次我一遇到挫折就会这样告诉自己——没关系,所有的失败,都是为了磨练我度过寒冬,开出一季灿烂,先是丑到极致,美丽就在后头等候。
“每回我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时也会对自己说,如果不是失去绿叶,黄花风铃木怎能开出满树金黄亮丽。”
他绕了个大弯只想告诉她一句——没关系。
输了比赛没关系,没拿到冠军没关系,因为挫折恰恰是成功的基础动,刀,因为失去是为了获得新的东西,因为有旧故事落幕,新剧才能排上档期……
那么她失去父亲,是上天为了砥砺她的心性?所以经历痛苦折磨,是为了磨练她拥有度过寒冬的能力?
刘若依说不出话了,她想不屑、讽刺地哼个两声,却哼不出口,只低下头,傻傻地、傻傻地想着,轻啃指甲,脑海里全是他的话。
他又一次不等待她把心情沉淀下,开口——
“我五岁的时候,爸爸帮朋友背书,结果朋友跑了,家里负债累累,我们只好跟着爸妈、爷爷奶奶搬到乡下老家,乡下地方教育资源稀少,但幸好那时有大学生到村里免费指导学童功课,虽然我还没入学,但爸妈、爷爷奶奶要下田工作,姊姊只好带我一起到学校。
“有个好心的大姊姊发现我对英文感兴趣,送了我一套二手录影带,那套录影带成了我的英文启蒙老师。之后我常到里长办公室借用电脑,从网路上学英文,见我学得有模有样,村里的老人常拿这个夸奖我,时不时对我喊道:‘阿歙,苹果的英文怎么讲?肚子饿的英文怎么说?’为了满足老人家,我学得更勤劳了。
“后来我发觉姊姊的英文课本不难,就拿着当课外读物,再然后,我发现电视上有‘大家说英语’这个节目,发现可以上网和老外当笔友,又发现清晨有英语新闻……在这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学英文的方式也多元化起来。”
听到这里,刘若依输得心服口服。她的英文是用钱迭起来的,而他,凭借的是努力。
“你赢了。”她低声说。
卢歙笑了笑,转过头,对她说了句和输赢全然无关的话。“等黄花风铃木开花的时候,我再带你来看。”
几棵越经挫折越美丽的树木,让刘若依忘记自己一直拿他当竞争对手看待,她只看见他的温暖笑容,看见他充满诚恳的双眼里,有着浓郁的友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叫她依依,因为他想要在她面前与众不同,想要她将他牢牢记在心底。
*****
那天过后,卢歙每天都给刘若依带乌龙茶,用冷水和茶叶泡开的。她还是讨厌乌龙茶,还是喜欢吃甜、讨厌吃苦,但那杯清凉降火的茶水总会消失在她肠胃内,那么,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至少他是这样认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