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庭还想再追问,刘若依却从楼上奔了下来。她跑到不舍前面,把他从沙发里拉起来,连让他跟她母亲道再见的时间都不给,匆匆忙忙地到了门外头。
“送你的礼物。”她拿出一个纸盒子,推到他面前。
“什么东西?”他想也不想,当着她的面打开。
她没回答,笑吟吟地看他。答案揭晓,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簿,而过去五年,每张照片里面都有一个“不舍”。
“我把最好的挡箭牌送给你,要是你再给我交了第十、第十一、第十二个女朋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会了,没有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我把剩下来的序位号码通通交给你。”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他应和着,眼睛却没离开照片,小小的依依、长大的依依,不管是哪个依依,都让他想要一看再看。“依依。”他突唤道。
“怎样?”
“丑小鸭长大会变成什么?”
“丑大鸭?”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创意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不对,会变成天鹅。你小时候长得很漂亮。”
“所以现在我是?”他有胆就说变成丑大鸭试试。
“你是大天鹅。”
她骄傲撇嘴。果然,他没胆毁谤她的容貌。
“天鹅小姐请记住,要严防身边的癞虾膜,天鹅肉很贵的。”
她哈的一声笑。“放心,我比你洁身自爱得多。”
卢歙抓抓头,又不能答一句“那是年少无知”,只好笑着拉拉她的手。“要记得多喝茶。”
“嗯。”
他又碰碰她颈子后头的眩,那是他对她的第一个认知——一个好命女孩。“记得,不可以把你的痣挖掉,我必须靠它找到你。”
“我知道,它是你的北极星。”
“不要改变你的心意,不要忘记我们的感情,不要抛弃我们的过去。”他很没有安全感似的,相同的话在过去几天里,不断反复说着。
是不是每个要离开家乡的人,都会变得傻傻的?
刘若依笑着握住他的手,郑重承诺,“我不会改变、不会遗忘、不会抛弃。不舍永远是依依最重要的人。”
“我记住了。”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两天我没办法和你联络,等到了学校、买好电脑、接好网路线后,一定马上寄信给你。”
“好。”
她帮他把相簿收进背包里,陪他牵着脚踏车走了一段。夜灯在他们身后,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迭。
低着头,刘若依细数着两人的步伐,而卢歙拉起她的手,轻轻地哼起歌曲。
她没听过这首歌,而他的声音很低,令她听不见歌词,只隐约听出弦律。他的歌声很好听,就像他说话时,低低的、厚厚的,让听者感觉温馨。
第5章(2)
在若干年后,有人问了刘若依,“你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她总是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舍离开依依的那个夜里。”
这段路刘若依送得很远,她一面走、三回想,如果一直走到地平线那端他们就不会分离,那她很乐意这么做。
直到卢歙不舍得,转过身要她听话,“快回去,我看着你走回巷子里。”
他的眼神专注而笃定,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二次,对她展现大男人主义。
“我再陪你走一段。”她说。
“不行,云很低,马上就要下雨了。”他坚持。
然后他调转车头,用动作表明,如果非要陪,就让他陪着她再走回她家。
刘若依抬头望向天边。他说得对,快下雨了,他骑回家还要半个小时。她只得放弃执拗,说:“好,我们同时向后转、同时向家门飞奔,我不淋湿自己,而你也不准淋湿。一、二、三,砰。”
像是鸣枪开跑般,他坐上脚踏车,飞快踩动轮子,而她转身、小跑步。
直到跑进巷子她才停下脚步,低下头,放任储备多日的泪水奔腾。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准备,谁知事到临头,心还是会痛,她以为不舍无数次的保证,已经给足自己安全感,没想他才一转身,害怕就攀上她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明明只是短暂分离,又不是就此分手,可恐慌在、惊惶在,畏惧、惶然样样不缺席,她压着胸口,仰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际,她的内心已经开始下雨。
她缓步走向回家的路,一面走一面啜泣,她试图哼出他刚唱过的弦律,可惜,她音感不大好,嗓子也没有他行。
然后,她在家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让泪水停止奔流,但在抹去泪、推开门走进屋里时,看见令人不解的画面。
客厅里的妈咪也在哭?为什么?她是爱屋及乌,和自己一样心疼“不舍”?
“妈咪。”刘若依轻声低唤。
幼庭抬眼望向女儿,心底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走到母亲身边圈住她的脖子,脸颊与她相贴。“妈咪,你不想他离开对不对?我也不想,他才走,我这里就好痛。”她指指自己心口。
摇头,幼庭拉过女儿双手,握住,轻声问:“你和卢歙只是普通朋友对不?”
“以前是,以后不是。”
“为什么?”
“我们约好了,等他从美国回来,我们就开始交往。”
这个话不尽实,事实上,他们已经爱了彼此很久,他们已经开始交往,在他表白心意之后。
“一定要交往吗?也许上大学之后,你会碰上更好的男生。”幼庭的脸庞有浓浓的抑郁,那是女儿不明白的情绪。
“再好的男生我也不要。妈咪你不知道,我早就已经爱上他,在多年以前就如此。”只是那时太年轻,对于情感尚且懵懂。
“如果我要求你不要爱呢?”
“妈咪,你不喜欢不舍吗?”
她不懂,妈咪不只一次说感谢,谢谢不舍让她抛却心底阴影、恢复快乐生气,上高中时,妈咪甚至说:“有个值得深交的好朋友,比念什么学校更重要。”
她确定妈咪喜欢不舍,在今天的聚餐后,她更不怀疑这点,那到底是什么让妈咪态度大转变?
“他很好,只是你们不合适。”
“给我理由,为什么我们不合适。”
幼庭沉默。
见母亲不语,刘若依说道:“讲不出口就是没理由,那么很抱歉,我一定会和不舍相恋相爱,要一路走到底,所以不管你多不乐意,还是只能请你接受。”
“依依,你会后悔的。”幼庭抬眸,满目哀戚。
“我后悔的事很多,后悔在不舍和其他女生交往时,明明心酸得要命,还假装大方;我后悔没有早点向他告白,说我其实很喜欢他,只为了那句无聊的‘我不会爱上他’,不断欺骗自己;我后悔没有用大哭大闹逼他留在台湾念尽早,我后悔没有加快速度,让我们爱情变成现在进行式……妈咪,我后悔的事很多,就是没有‘依依和不舍必须在一起’这件事。”
她咄咄逼人,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依依不舍”在一起,不允许他们的关系出现一点点的不确定性,更不允许谁在他们当中下刀子把他们划开,即使那人是她最爱的妈咪。
紧咬的下唇渗出鲜血,幼庭蒙住脸,低声啜泣。她是怯懦的,尤其在面对这样重大的事情时。
“对不起,我也不愿意,但是你不能和卢歙在一起。”她拉高了语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若依语调激昂了、偏激了,她不明白原本好好的,怎会一顿晚餐后就变了样子,她不认为可以毫无理由反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