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五年的谎话,现在我想听实话。”她斜着眼看他。
他笑咧嘴,柔声回答,“我曾经看过几个句子,觉得很有趣,就记住了。”
“什么样的句子?”
“如果我是开水,你是茶叶,那么你的香郁,必须依赖我的无味。”
很简单而白话的句子,她却忍不住反复细品。
恍然大悟。
原来她的香郁一直依赖着他的无味而生存,就像她的快乐喜悦总依赖着他的分享、她的自信依赖着他的读美、她的心平依赖着他的倾听不知不觉间,她依赖了他,整整五年。
“所以我喜欢乌龙茶,喜欢你是茶叶我是水,更喜欢……被你依赖。”
他没听见她的心音,却补上同频率的几句,蓦地,她脸红了。
随即她皱皱鼻子,飞快转移话题,化解自己的尴尬。“依赖你的女生多喽,请问你这杯水要泡几种茶叶才够?”
他摇头一笑,把她递过来的纸袋打开,里面是“刺刺”,他们共同养活的仙人掌。
“怎么都没有长大?是不是你虐待它,不给它水喝?”他抗议。
已经三年了,他们才换过一次花盆——从直径三公分换成五公分,依这种速度生长,大概到二十二世纪,刺刺也长不到一百公分。
“你不知道仙人掌是不必喝水的吗?它的老家在沙漠。”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所以那么多年来,每次住到你家时,你就饿它整整一个月?”他终于弄懂,难怪多年过去,刺刺的生长速度缓慢到他以为它是迷你仙人掌。
“不然呢?”她以为它和空气凤梨一样,光吸收空气中的水就能长大。
“你!”他指着她,看她满脸无辜表情,只得长长叹了一声,无奈道:“就算它的老家在沙漠,每隔个几天还是要浇一次水的。”
“可我不浇水它也没死啊。”
“更正,一个月不浇不会死,两个月不浇就死了,你该庆幸,它有一个月住在我家。”他摇头,捧起仙人掌,满脸同情。
“干么这样,了不起以后我天天浇,把过去的补起来行吧。”
“不必。天天浇?你想把它淹死吗?过与不及都不好。”
“它这么难伺候,你还是带回去好好照顾吧。”她扁扁嘴,把刺刺推给他。
卢歙本来想接下来的,但最后还是把刺刺挪到她面前。“以后,刺刺养在你那里吧。”
“为什么,你打算抛弃它?”没良心的男人,刚刚的同情跑到太平洋啦?
“不是。”
“不然呢?”
“依依……”他顿了顿,回答,“我申请到美国的大学了。”
“什么!”刘若依一惊,跳了起来,而后低下头,看着和自己有过承诺的“好朋友”。他们约好要上同一所大学的呀,什么时候,他瞒着她申请国外大学?
见她吃惊的表情,他满心抱歉,“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讲?”她两手技腰,不满地望着他。
“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考托福和SAT?”
“记得。”
可那不是为了一客牛排?不是因为他们在比赛谁的英文比较好,争执不下的结果,才相约去考托福和SAT的吗?怎么弄到后来,他们的大学生活要在不同的国家度过?
“因为我的成绩不错,我告诉大姊这件事,希望让她关心,没想到大姊找了留学公司帮我申请大学。大姊很积极、也很快乐,于是我配合她,把该交的东西一一整理好,对于这件事,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心底明白,家里根本供不起我在国外念书的学费和生活费,直到上个星期,大姊打电话给我,说姊夫愿意栽培我。”
但条件是,毕业后他必须到姊夫的公司上班。
多年来,爸爸一直不肯原谅大姊,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妈妈和姊姊们又经常替大姊说话,爸爸的气消了不少,再加上这回大姊对他念书的事尽心尽力,无形当中,更加拉近了父女之间的关系。
爸爸心底清楚,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后不见得能找到好工作,若是唯一的儿子能受栽培、出国念书,毕业后又能进大公司,当然是一件好事。虽然嘴里不说,心底对大姊、大姊夫还是充满感激的。
他并没那么想出国,但几个姊姊轮流劝他,说如果可以因为这件事让爸爸重新接受大姊,妈妈就不会那样遗憾了,于是多方考量后,他决定照大姊的安排,出国念书。
听着他的话,刘若依心头浮上淡淡的涩意。命运大不同呵,那年爸妈积极在她的英文上头下功夫,希望有朝一日送她出去念书,没想到爸妈婚姻破裂,她的骄傲自尊断了出国路,而不舍想都没想过的事,竟然发生。
苦苦的,她垂下眉睫,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叉叉圈圈。身为好朋友,她该为他高兴,但是她勉强不来自己的笑脸,因为淡淡的嫉妒,更因为分离在即。
她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土地上生活,也没想过,有一天太阳升起,她再看不见他的阳光笑颜。
分离,是件比物理化学更加困难的课题……
突然,卢歙握住她的手,刘若依抬眉看他。
他发现她眼底的晶莹道:“我不会去很久,我会认真念书,很快毕业,很快回来的。”
像急欲保证似的,不舍连续说了两次很快,好像这样说,他就能坐上时空太空梭,转眼,又回到她眼前。
她失笑了,那个笑容带着浅浅的苦涩。
再快也是分离,或许光阴流逝迅捷,但几年呵……会改变的事情太多,她不确定到那个时候,他们还会是知心朋友。
“依依,你不想我去吗?”他浓密的眉毛拉成勾。
不!她想他去,更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一起去,但现实……
叹息,她再度在心中重申——刘若依,你很快乐,因为你实现不了的梦想,不舍可以替你达成,这样很好、非常好……
“依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
刘若依用力咬住下唇,截下他的话,“你去吧,好好念书、好好毕业、好好回来。”
只要他好好的,她就会替他快乐,因为他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挤出笑容,像他每次交新女友那样,不赞同,却还是拉扯着笑脸。
但这回,她掩饰得不够成功,因他迫视她的双眼。
倘若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会打起笑脸,迅速地做出决定,对依依说:不去了、我不去了,凭我的成绩随便都可以考上国立大学,既省钱又省事,我们一起加油吧。
可问题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当中牵扯到父母亲和大姊。
“依依,我不知道出国后会碰到什么状况,不确定能不能适应那个环境,那个陌生的国度对我而言,充满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友情不会改变;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这也不会改变;我们要一起成长的诺言,不会变,你是依依、我是不舍这点,永远不会变。”
他讲得那样斩钉截铁,几个句子就把她的不确定感踢到九霄云外,让她对他们之间再度充满安全感。
这样的人格特质啊,哪个女生不会轻易被吸引?
她和不舍的特质不一样,她无法确定不改变,于是试着推翻他的斩钉截铁。
她说:“友情是天天腻在一起才会发生的,等我们分开得远一点、久一点,就会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