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致清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脸,逼她正视自己。
「丫头,别说混话,镇定下来,就算你想定谁的罪,也得先找到证据再说,如今夫人不在,我同庄师傅都是外人,许多话我们插不上嘴,纺敏那个样子更不能讲话,他一出口便会露馅,而奶娘是下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
「现在唯一能在莫大人面前争取的,只有你了,不管下毒之事是不是江姨娘所为,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振作,而不是发呆或自己吓自己。」
诗敏举目,茫然地望向师傅。
振作?振作之后呢?会不会走过千山万水,拚尽一身力气,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命运枷锁、跳不出轮回?
最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她终究要孤零零地走完自己的人生,慈眉观音依旧要毁在别人的贪婪欲望下,以一座毫无意义的贞节牌坊诉尽她的人生?
腿软了,她坐倒在地,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血流满地的生命终曲。
「丫头,不要担心,有师傅在……」
凌致清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他听见树梢有动静,平地拔身跃起、掌风催动,他飞身袭向树上的少年。
诗敏下意识仰头,看着两人在树上窜高窜低,你一拳、我一掌,一来一往,动作快得让人目眩。
她只知道师傅学过武功,却不晓得他的武艺这般高强,但那名白农少年武功显然也不弱,两人往来间,竟是僵持不下。
两人交手不过一刻钟,凌致清已经明白对方并无敌意,瞬地,他跃身后退,连连退开数步,拱手问:「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不过是陌路客,何必在意称呼,除非……阁下好身手,如果愿意跟了我,本公子自会让你知道姓名。」
他的嗓音温厚,看样貌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而身上的农饰虽简,可质地上乘,一见便知是家世不凡的贵公子,只是……这样的年轻公子竟有此等武艺,倒教人另眼相看。;麦致清在心底暗忖。
凌致清打量少年的同时,诗敏也听清楚了对方的话,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暂时让惨烈回忆退离。
她向前拉住师傅的手,满脸的倔强却也满脸委屈,她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跟别人走,她需要师傅,很需要。
凌致清明白她的意思,给她个笑脸,揉揉她散乱的头发,低声道:「放心,只要你一天想学医,师傅就不离开你。」
诗敏用力点头,握住师傅的五根指头微微泛白。她示威似的看向白衣少年,像在说:师傅是她的,他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抛下她。
少年瞧着她脸上花猫似的泪痕,抿紧的小嘴,望向自己的个傲目光带着几分挑衅,他心底一晒。
仿佛能读出她的心思似的,他扯动嘴角,冷然一笑,寒酷的口气在她心底刮磨出一道深痕。
他说:「你师傅能让你依靠一辈子,永远不离开?遇到挫折,你能做的只有哭闹任性,好让旁人同情你的困境,出手相帮?
「你太天真了,没有谁可以帮谁一辈子,也没有人必须一辈子对你忠诚,天地间,你能够依赖的人只有自己。如果办不到壮大自己,试试看,下次再遇到痛苦,别往山谷下丢石头,直接把自己丢下去得了。」
撂下话,他轻蔑地向诗敏扫过一眼,便转身往山下方向走去。
怎么有这么讨人厌的人?踩着别人的伤痛、落井下石比较快乐?
她才不需要他的同情,她就算哭闹任性也没有他的事,她有开口要求他帮忙?
她有拜托他对自己忠诚一辈子吗?哼,她要依赖谁关他啥事?!
诗敏虽然心底这样骂着,却也不能不同意他所言正确。
她以为状况已经改变,以为自己不再柔弱,以为她的争取让自己和哥哥、娘从困境里挣脱,不料,危机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只不过享受了一段好日子,便以为已经摆脱。
的确,任性无用,哭闹也帮不了忙,她只能不断壮大自己,直到没人敢再欺到她头上。
咬咬牙,她松开师傅的手,向前奔跑,她对着白衣少年的背影又叫又跳,像发肿气又像宣示似的说:「你放心,我绝对会壮大自己,直到谁都欺负
不了我!下次碰到挫折,我才不会哭闹任性,而你,你最好不要躲在树上偷窥,否则我会把你丢下山谷。还有,你是天底下最最最讨厌的人。」
见诗敏终于恢复精神与斗志,凌致清一阵苦笑。自己劝上老半天,倒不如那少年激上几句,他啊,还真摸透了丫头的脾气。
练武之人视力好,远远地,他看见少年的肩膀抖个不停,他是在……笑?
回头,诗敏重新拉住凌致清的手,说:「师傅,我们回去吧,总有一天我会找出证据,让江姨娘付出代价。」
他很想告诉她,别这么主观,真相往往不是表面上那样,但见她重启斗志,心想,就这样吧,有个假想敌总比让她自怨自艾好。
「好,我们回去吧,钫敏见你跑出来,担心极了。」
莫历升决定待妻子丧事操办好后,马上回京。
京里已有消息传来,皇上打算给他新职务,必须尽早上任。
而诗敏在心底盘算,娘过世,爹爹畏于人言,定会将他们带回京城,而依江姨娘的性子,必会闹得父亲也带她回京,没猜错的话,他们将一起回京,然后再派遣几个姨娘回老家,替祖父母守孝。
可诗敏和哥哥不愿同去,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与其把心思浪费在防范江姨娘耍手段上,不如用来为以后打算。
诗敏考虑过,是不是把莫鑫敏的身世揭开,造成父亲与江姨娘之间的嫌隙,甚而离异?
可她没把握,莫鑫敏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知情,倘若他与江姨娘矢口否认,在缺乏证据的状况下,她的揭穿看在父亲眼底,只会是另一个不入流的争宠手段。
她冒不起这个险,她和哥哥年纪尚稚,许多事还得仰仗父亲出头,因此他们决议,待江姨娘再进竹院时,将事情闹大。
果然,母亲头七还没过,江姨娘已忍不住,跑到竹院要求她和奶娘交出库房钥匙,明明心底贪着嫡妻的财产,却还要假意好心,说是帮他们把娘亲嫁妆带回京城,以后好给诗敏备嫁。
诗敏没有置嚎,便将库房钥匙交出去,可当江媚娘发现夏宛娘一百二十八的抬嫁妆只剩下一些桌椅木柜等等不值钱的大物件后,心底贪婪再也掩饰不住,她气恨恼火、满目忿然,指着诗敏,硬逼她把藏起来的嫁妆给交出来。
诗敏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哭,哭得撕心裂肺、柔肠寸断,哭得下人们看不过眼,偷偷跑到前院把老爷给请过来。
江媚娘气急败坏,一面指着他们兄妹怒声斥喝,一面将竹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个透彻,只差没掘地三尺,找出财物。
诗敏抱住哥哥,满面恐俱地看向她,边哭、边求她手下留情,诗敏装可怜、扮小心,摆明要让门外的下人们看清楚,江姨娘是怎么迫害他们孤儿寡女的。
莫纺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妹妹,眼底闪过一抹清澈,江姨娘当然找不到,那些嫁妆就穿在妹妹身上,两人互觑,眼中都带着讥讽及仇恨。
凌师傅和庄师博在母亲过世后,就被江姨娘赶出莫府大门,如今在外头贵屋而居,每天深夜都会潜进莫府,与两兄妹见面,对他们耳提面命,忍字头上一把刃,虽难熬,但有目的的忍让,可以替自己制造再起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