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记得他说的这段话,当初便对这年轻人印象很深刻。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许多年后,赫墨言已是德利的真正掌权者,有一天外公到某家著名的餐馆用餐结束,步出那馆子时,在附近的骑楼下看到赫墨言正蹲在一旁和摆摊的修鞋匠有说有笑。
直到赫墨言离开,外公过去和修过几次鞋的瘸腿鞋匠话家常,才知道赫墨言以前贫困时,一双鞋穿了几年不换,鞋子破了就补,补了又破,不知多少回。
一般鞋匠不是不愿补就是开价高,瘸腿鞋匠看他大概也没什么钱,曾经替他补了几次免费的,因此赫墨言发达后,还是偶尔会拿鞋给他补,每每经过就来看他,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两年前,鞋匠家中老母住院急需大笔开销,若不是赫墨言及时相助,大概也只能在家中等死。儿子念完大学后也进了德利,全家很受他照顾。
外公当然知道赫墨言在上流社交界的名声并不好,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当她父亲请他当说客时,他答应得很爽快。
外公告诉她,一个人在低位能忠于自己的良心,对在上位者拒绝做昧着良心的事;而当他爬上高位还能不忘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并且努力照顾,这样的人已经可以了。
但她又问外公,外公的标准只能看出赫墨言可能是个好人,却不见得适合选来当夫婿,外公听了双眼炯炯的看着她,说道:「一个只做对的事的人不只是好人,还是个有智慧、有勇气的人。」
外公的话让她想了很久,有些事也该下决定了……
被她这一问又盯了许久,赫墨言有点困窘,久久说不出话。
老天,她果然没忘记他的求婚,他都想说就当她没听清楚或没听到了呢。
「两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在一起,如果只是想这样,你的选择有很多,不是非我不可。」她又道。
不是的,不只是这样。有人说你在危急时,或在觉得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时,第一个想到的、想到次数最多的人,那就表示你对那个人有最深的眷恋和遗憾,而他为什么想求婚?因为他严重过敏休克的那一次,在倒地前,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她。
他爱她吗?他不知道,可却清楚她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
不过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她对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能够想像和某个女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在一起,那对我来说已是首例了。」
「赫墨言,我不相信爱情,有一天我结婚也不会是因为爱对方、想和对方厮守一辈子。有人告诉我——爱情,谁日巳聿夕先动心谁就输了,最大的赢家永远是那个不爱的人。」她看着他,诚实到足以伤人的说:「我不爱你,未来爱上的机率也低,因为你没有吸引我的特质,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很安心。」
「确定不可能因为爱上我而安心?」话是有点伤人,可起码她是诚恳的。
「也许。」
「我可以知道吸引你的特质是什么吗?」
「感觉吧。」
「你『感觉』不可能爱上我?感觉的东西是主观而抽象的,通常是有比较,也就是你曾经有过心爱的男人,较之于他,你感觉自己不会对我动心?」
梁冬薇沉默。
赫墨言舒了口气,「那你是在告诉我,我被拒绝了吗?」
「不,如果了解我之后你还是愿意娶我,那我们就结婚吧。」
第5章(1)
结婚是人生大事,有人办得简单隆重,有人办得复杂铺张到令人头痛。
德利建设和扬鼎生技的联姻,一般人想像好歹要席开数百桌、包机到国外举行婚礼什么的,可跌破人眼镜的是,赫墨言和梁冬薇的婚礼很低调,因为彼此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王子公主,所以世纪婚礼或大肆铺张昭告天下的这回事就免了,结婚登记结束后,两家人和较亲的亲友吃顿饭,就这样。
当日席开六桌,男方的亲友显然比女方踊跃多了,女方甚至连新娘的姊姊都因故不克前往。
但梁冬薇都讲得清楚明白她不爱赫墨言了,赫墨言为什么还是决定结婚?没有爱为基础的婚姻不是很危险?
可他却也反问:「试问多少人是因为爱而结婚,最后却因为了解而离婚?」可见了不了解一个人,显然比爱不爱更重要。
就他来看,人生其实就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的路口,你可以选择往东、往西、往南、往北,每条路都会带领着你的人生走向不同的道路。有人运气好,走上康庄大道,有人走向岔路,可终究走得回原来的路,当然,也不乏有人一路错到底。
说穿了,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选择,一连串的大赌小赌。
他自认手气不坏,人生至此,他没做过错误的选择,所以即使梁冬薇直白的告诉他,她可以给他一个婚姻、一个妻子,却不会爱他时,他还是选择结婚。
了解一个人的基本就是互不隐瞒,至少她已经做到这点了,不是吗?
他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有爱上她的一天,可是起码她是目前为止他第一次由讨厌转为喜欢,甚至想一起生活、觉得不和她结婚会多出很多遗憾的女人。
因此他想,这就有足够的理由支持他去结这个婚了。
登记的前一晚,赫墨言和梁冬薇通电话,他说:「梁冬薇,你还有一个晚上可以考虑,虽然我们的婚姻不是建立在稳固的感情基础上,可是,我还是以建立稳固的婚姻关系为目标,结了婚我就不离婚,你可要想清楚了,非诚勿试。」
「如果我反悔了呢?」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说:「你有对我诚实的勇气,我也会有那个肩膀承担一切后果。」
也就是说,即使她临阵脱逃,只要她诚实面对,他就会替她承担下所有责难?于是她说:「赫墨言先生,这一个最后单身的夜晚我只想好好补眠,什么也不想,更别说考虑什么嫁不嫁的问题。我想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距离单身的最后一晚至今已匆匆过了一星期,也就是赫氏夫妻结婚满一周了。
新婚夫妻生活一周,多数……不,该说百分之九十九都还在度蜜旅吧?新婚燕尔的两人想必仍在蜜里调油的状态,偏偏他和梁冬薇就是那少数的百分之一。
两人结婚第二天就开始上班,梁冬薇忙完「玫瑰园」设计案后,还有后续的工作以及其他的案子,而他最近也南下处理一个新建案,直到两天前才回来,夫妻俩连见面都有困难了,遑论享受新婚生活。
谁教结婚是临时决定,工作却是早就排定,因此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
这日,忙了一整天,赫墨言本来想约梁冬薇一起吃饭,可她说约了家人用餐,又加上特助提醒他晚上有个很重要的应酬,所以他只好作罢。
怎知后来他都到了饭店,客户的秘书才打电话通知说老板身体不适,不好意思饭局必须延期,害他白跑一趟。
之后他就打了几通电话找梁冬薇,想说她既然是和家人吃饭,他这女婿临时加入也不算失礼,只是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赫墨言正打算离开,意外的便看到她,本来要起身打招呼,却发现她走向某个方向,很显然没看到他。
他朝着她走的方向看过去,寻找着她的家人……有吗?她的家人结婚那天他大多见过,自认眼力不差,怎么没看见半张熟悉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