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妒但无恨,因为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越恨只会把他推得越远,我不想离他太远,所以割除恨。」
「没错,坜熙从未把我放在眼里,可他一直在我心里,他可以待我无心,我却无法逼迫自己对他绝情,我无数次问自己,何必?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一个合理答案,我只能说:爱情不公平,先爱上的那个总是要吃亏不已,我只能选择愿不愿意为他吃亏,却无法选择要不要继续爱他。」他听了陆茵雅的话,心像被谁用针线穿过。
爱情——他遇见过、失去过、疼痛过,却从未为它吃亏过,他不知道怎样的爱,才能让人为不爱自己的人心甘情愿吃亏:心甘情愿领受不公正,心甘情愿抛却一切。
眯紧双眼,好像要把她看穿看透似地,他一瞬不瞬。
这样的眼光,尤其是出自皇帝身上,会让人不自觉战栗,但陆茵雅没有,人世间除死无大事,她连命都不要了,还有何事可惧?
「朕并无杀坜熙之意。」
「茵雅明白,但坜熙要的不只是保全一条命,他有理想、有梦想,他想在万世万民身上实现大同世界。曾经有人对我说,坜熙是大英雄,他想成就皇图霸业,不惧戎马半生,他要亲手创造时势、创立丰功伟业!」
「他想做的,是和他的父皇一样,立下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啊。」
「皇上,他崇拜您、敬爱您,他想追随您的脚步,做所有您做过的事情,因为母妃的关系,他在童年已经被您抛弃一次,这回,求求您,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放弃他。万万不能教小人得志,奸佞猖狂呐。」她口很干满喉咙火燎般地疼痛起来。
皇上闻言一僵,别开眼光。
她跪爬至皇上身后,不顾喉咙干痛,拉住他的衣角,再度开口。
「皇上心底明白,此事再追查下去,会扯出太多的人,甚至是一个天大地大的阴谋,如今皇上尚未有周全计划,绝不可以轻易去捅那个马蜂窝,否则轻则动摇柄本,重则——」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
「但是您的决定对坜熙好不公平,他的所作所为、尽心尽力,您是一一看在眼底的呀。大燕国该交给谁,天下百姓该托付给谁,皇上,您是千百年来难得明君,怎会看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认了最好,对不?」该说的话全说完,她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数夜无眠再加上这番折腾,她尽力了,也累坏了。
「你甘心?」皇帝缓缓转过身、低下头,眼底浮上几分心疼,为这个无法逼自己对坜熙绝情,愿意在爱情里面把亏吃尽的媳妇。
不甘心又能如何?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不会让自己这般委屈。
「如果我的消失,能换得坜熙的平安,很划算的买卖。」
「你不是商人,这桩买卖半点都不划算。」皇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轻叹息。
心里一阵痉挛,不划算又如何,谁教当年一命之恩,让她把心遗落,就当是一命抵一命,双双再无亏欠罢了。
「皇上既然觉得我不划算,可不可以再予茵雅一个优惠?」皇上没问她要什么优惠,只是点点头,算是允了。
他明白她要什么,都死到临头了,她还是要为坜熙争得东宫太子宝座,这孩子,傻得太过,陆明卫是怎么教孩子的,明明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会把女儿教得如此痴笨。
「放心,朕定教你如愿以偿。只是——你真的不后悔?」
「这是我能力范围内、所能做的最好选择。」她摇摇头,听见皇上答应让坜熙当太子,一朵欣喜的笑花在脸上浮现。
「不向我求求你的家人?」
「经过此事,以皇上的仁心,必定只会更加善待陆家。」语毕,她重重地磕下一个头,额头碰在青石地板上,她听见清脆响声,原来磕头是要这样磕的呀,这才是对皇上实心实意的膜拜。
说她傻,她偏又是这般洞烛机先,他该怎么形容她?他深深叹了口气。
「来人。」皇上一声厉声呼喝,守在门外的汪公公应声而入。
「传侍卫进来。」汪公公被皇上阴沉的口气吓到,微微一楞,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随后一阵脚步声起,几名侍卫已在门内守候。
皇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再深看陆茵雅一眼,然后转身回到正中座位。「将陆茵雅关入禁室,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近!」
「奴才遵命。」陆茵雅俯身,趴在地上。「谢皇上恩典。」她是真心感谢,感谢一个要杀自己的人——随着汪公公走出寿永宫,身前身后都是大内侍卫,心念一起,她回头,视线不偏不倚与皇上相对,不经意间,她在那双深邃眼眸中看见压抑。
微叹,当皇上虽握有至高的权力,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呢,那样一张龙椅,为何人人都要争先恐后抢着爬上去?
她朝皇上宽慰一笑,笑得明媚娇丽,像出尘仙女,干净得纯粹——一时间,竟让皇帝看呆了眼。
禁室里尚称整齐,桌椅柜床样样不缺,只是空气中带有淡淡的霉味,但身为犯人,这样的待遇已经很好了。
陆茵雅环视屋里,桌上有书、有纸,有一方端砚、两锭徽墨,还有几枝粗细不一的毛笔,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桌上。
唉进屋,就有几个太监屈身上前,一个在盆架上的盆里注满清水,一个沏上热茶,一个将食篮里的点心一一摆在柜上,食物的香气、茶叶香,冲散了几分霉味。
汪公公凝视她半晌,淡声道:「王妃,您就先休息吧。」语毕,他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交给其中一名太监,哗啦几声,开门、关门,汪公公领着其余人离开房间,只留下一人伺候,他站在门边,垂首静立,像尊雕像。
陆茵雅走到床边,想照汪公公的话试着休息,她已经很累了,心累、身子更累,可脑子翻腾不已,躺在床上,半天都闭不上眼睛。
算了,如果没有错计,很快地,她将永远闭上眼睛,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离开床边,走到案前,她缓缓磨墨:心里想着,该为谁留下什么?
拿起笔,轻沾墨汁,她想为爹娘写信,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也罢,皇上虽未亲口承诺,却也没有否决她的话,想来陆家必能得到朝廷宽待,万一写了信、泄露心情,爹爹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若让他寻到蛛丝马迹,除苦了他的心,爹爹还能怎样?向皇上争取鲍道?
陆茵雅失笑,为了朝堂大局,皇上是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牺牲的人物呵,不过是一名可有可无的媳妇,岂有公道可寻。
况她不需要公道,她只要在乎的人都能被善待:心愿足矣。
就这样吧,就让爹爹以为女儿嫁入王府后,丢失妇德,被妒意蒙蔽双眼,名声,对于死人并不重要,唯有活着的人才会看重。
一丝讽刺淌入心头,重重吸气,她冷眼看着站在门前的太监。
他接收到她的眼光,机灵地躬身道:「王妃请安歇吧,若有什么吩咐.奴才就在外头,奴才贱名李顺子。」她挥挥手,他退出门外。
这回屋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拿起桌上茶壶倒一杯热茶,茶叶的清香随着蒸腾热气逐渐围绕起她,胃有些痛,她不想喝水,只想单纯感受杯子传来的丝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