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家和她家是顺路,就算尴尬,基于礼貌,她还是答应了。
车内密闭、独处的空间倒是助长了张老师的行动力。
「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太太是伴娘,他是伴郎。」
「喔。」
「只能说世间的缘分真是有趣。」张老师的语气很期待。
于佳麒盯着前方开车,礼貌性地回应。「是啊,真有趣。」
张老师以为得到佳人的认同,开心地继续。「不知道这样说恰不恰当,我一直认为或许于小姐和我……这样说好像有些冒失,我觉得我们也很有缘分……」
警报!
于佳麒突然觉得恐慌,如果按照他的说法,下一秒要直接求婚都有可能。
「张老师,我觉得我必须——」
她想客气、和缓、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但才开口,手机却在此刻响起。她挂上蓝芽耳机,还因为来电显示的人名而吓一跳。
「妈,你怎么还没睡?」
台南老家的父母向来过着早睡早起的农村生活,父母虽是公务人员,也没有农务,但生活型态始终和亲友邻居相同。
于母一口流利的台语。「暝啊仔大庙作醮是咱圣母出巡ㄟ好日子,村头村尾大家拢咧无闲帮忙,谁会这么早休困?明天你几点回家?你爸在问几点要去高铁站接你啊?」
惨了,她完全忘记明天老家大拜拜的事了!
于母想也知道女儿早忘了故乡的大事。「你喔,呒通这没记性,是圣母看头看尾将你看大汉,明天这种大日子,你安怎说都要回家给圣母兜热闹,感谢圣母保庇你健康顺事。别人家在外地吃头路的小孩都请假回来,只剩你一人拖拖沙沙,厚,正港使人太生气!」
于佳麒趁着红灯,赶紧将手机里的行事历看了一遍,什么都记了就是没看到要回家大拜拜的记事,她压根儿忘了这件事,当然也就不会有纪录,被老妈说个两句也是应该,她赶紧讨好。「妈咪,我明天一大早就搭高铁回家好,一买到车票马上跟老爸约时间。」
于母用力叹了口气。「好家在这当时有高铁,没你开车是要开到何时?你喔!不是我爱念你,上礼拜还提醒过你,你照常将伊放袂记,唉!对了,严飒会跟你做伙回来呒?」
「恐怕不行,最近他很忙,星期六日都不能休息。」
于佳麒直接帮严飒拒绝,如果再帮他答应下来,又因为工作的事爽约,她准会被老妈念到臭头、耳朵长虫,毕竟家里大人对大庙作醮看得和命一样重要。
于母早就料到,想到女儿的情况,又免不了唉声叹气。「港知啊吃头路是有效喔?早知就不要让你去台北读书……唉,麦共啊!多共是多切心,反正你暝啊仔甲早转来,尚好是第一班高铁,等你回来,我带你去请问圣母,你的姻缘到底是在何时?」
于佳麒哇哇叫。「妈,明天圣母出巡没空跟你说这些啦!」
于母大发火。「什米没闲?黑白共!这是大不敬呀!咱圣母是全心全意在保庇照顾咱大家,事事拢是爱咱好,你喔,实在是不识代志!暝啊仔甲早转来就对啦!」
老妈气恼地结束通话,于佳麒也是一肚子无奈。
这几年,和她同龄或比她年纪小的亲戚邻居都陆续传出结婚生子的好消息,唯独于家在台北工作的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又不是没对象,眼看着年近三十岁,老妈急了,像热锅里的蚂蚁坐立难安。
第1章(2)
「于小姐?」
于佳麒回过神。「喔,不好意思,张老师,你家就在前面吧?」
「于小姐明天有事?」
「对,大庙作醮要回家一趟。」
张老师鼓起勇气。「或许我可以陪于小姐一起回台南?」从雅萍提供的资料,他知道于小姐是台南人。
于佳麒瞪大眼,惊讶地看着身旁的男人,他的脸上有种让人佩服的坚定。
她决定把话说清楚。「张老师,我父母守旧传统,我不会随便带异性回家的,哪怕是庙会热闹也一样,免得老人家想太多。」
「我了解。」
但张老师的表情还是那么坚定,并未因了解而退缩,于佳麒深吸口气。「重点是,张老师,我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但我可以试试,我并不想放弃。」
于佳麒眯起眼,对他脸上的自信感到不悦。她像只刺猬,昂起下颚犀利地反击。「或许张老师听过雅萍对我和我男朋友的想法,但那不代表什么,我们只是还没结婚,但关系很好。」
张老师浅浅一笑。「雅萍并没和我说什么。」
于佳麒心头一揪,握着方向盘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她懊恼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还把莫名的怒火发在不相关的人身上?她在想什么?!
她一脸歉疚。「张老师,不好意思,不是有意冒犯……」
张老师倒很愉快。「没关系的,如果于小姐愿意和我分享心情,我会很开心,手机二十四小时待命,请随时来电。如果我在上课不能接电话,下课后也会马上回电给你。」
这样的关心,并不是此刻的她心中想要的……
她不要新的追求者,或一个关心的朋友,或是心情分享,她只想要……只想要像雅萍一样,像许多好朋友一样,嫁给自己所爱的人,组成家庭,养儿育女,生活平静、满足。
于佳麒沉默不语,车子在张老师家的社区大楼前停了下来。
「于小姐,谢谢你。」
为什么严飒和她不能拥有这些?结婚生子有这么困难吗?为什么其他人都能这么轻易决定?
「不客气。」
等张老师依依不舍地下了车,她毫不迟疑,油门一踩,加速离开。
一股怨气在她胸口燃烧,怒火同时沸腾着。
她不知如何是好,没有办法压抑,只能任凭这些她不喜爱的情绪不断蔓延,最后,理智全军覆没,只剩下怨尤。
她回到了家,停好车,以路跑的速度冲回家。
严飒和她的家是前几年才购入的新屋,一层两户,每户都近百坪的空间,号称饭店式管理,每个月收取贵死人的管理费,但有专属秘书,举凡打扫洗衣、家用品购入、点餐,哪怕是放松的小旅游或是想请专业人士到府按摩,都有专人二十四小时待命,一通电话使命必达。
这种管理对忙碌且事业有成的工作狂是居家常备良药,但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她可以买菜,她可以做饭,就算是流理台上堆满待洗的碗盘,或者一堆烫也烫不完的衬衫窄裙西装裤,会不会也是值得的生活经验?
大楼的保全系统是最先进的「脸孔辨识系统」,只要「感应」到她的脸就会自动开启公用大门、电梯乃至家里大门,不用钥匙,不用晶片,只要一张脸。
如果哪天她想整型,大门会不会认不出她是谁,将她关在门外?
她不懂科技有什么好?冷冰冰,没感情,有时一把铜制的钥匙是不是更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家里大门开启。
可惜科技无法做到百分之百,否则它应该能「辨识」她的情绪,心情好就放首歌来庆祝,心情不好,能感应她不快乐的原因,然后派机器人大军把惹毛她的罪魁祸首痛扁一顿,这才叫做「科技始终来自于人性」!
可惜的是——
罪魁祸首好端端地还在书房和国外的作者视讯会议,厚实低沉的笑声和流利的英文对话不断由半敞的门间逸了出来。
她冷着脸,懒得找他打招呼,拖着怨怼的身影回到主卧房。她粗暴地卸了妆,快速洗澡,草率地保养,火大地爬上床,并且像要残害地球似地将中央空调调到十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