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愿让世人责备他无情,也想护全他跟她的孩子。
「就因为这样、就区为这样……真是冤枉了胡善祥。」
「本来,我可以不用做得这么绝,可是你保了赵王,赵王一日不死,你便只能活在暗处,我们的孩子便不能公开我已无法可想,只能这么做!」他捏紧了茶盏,用力到手指由红泛白。
泪水潜然落下,她支撑不住的坐上椅子。「胡善祥那可怜的女人,她悲剧的一生都是我造成的,是我……」
那女人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甚至在还不知道她身分的时候,便主动向她示好,却落得这下场……她真是欠了这个人,欠了她太多。
见她哭得哀伤,他心口揪紧,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都怪我吧,不关你的事,是我执意这么做,是我太自私了,所有的罪过都由我承担。」他实在不忍她如此自责难过。
闻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老天啊,我是不是做错什么,我根本不该来到这里,我不该介入这一切……我不该与帝王相恋……更不该怀有孩子……」
「住口,我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你这么否定自己。」听到她的低喃,他不禁感到愤怒又心慌。「若你没与我相恋,又怎么会有我们共度的这些日子,你又怎么能肯定一切会更好?尤其那孩子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你不该这么说,你这么说,是伤了我,也是伤了那未出世的孩子,你怎么能否定我们相爱的价值。」
郭爱这下更是泪流不止,但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何况说了也没用,一切已成定局,她是心里的那一关还过不去。
两人静默的坐了一会,郭爱落落寡欢的站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她的手被身旁的男人牵住,他用慌张的眼神看着她。
看他这样,她长叹一口气。她不舍胡善祥,为此而自责,但瞻基也是因为不舍她,才宁可受众人责骂,这男人,她如何能怪他?
反过来用双手包住他的手掌,她轻轻的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我不是真的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想让每个人都好,却终究是太天真了……」
不可能赵王没事、赵王妃也没事,不可能胡善祥没事,她也没事……这帝王之家,真让人一刻不能省心一她早该明白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寝殿。
朱瞻基则一脸颓然的坐着,一口一口,安静的喝着茶。
废后一事过了好些天,郭爱跟朱瞻基之间虽然不再有大吵,但总觉得跟对方的心隔看一道膜,彼此都不舒服。
思来想去,郭爱决定到长安宫求见胡善祥,原本,她已经做好可能会被拒之宫外的心理准备,也打算天天都来报到,直到见到人为止。
但出乎她意外的,来回报的宫女当下就说要领她去见静慈仙师,更教她讶异的是,宫女竟是带她往长安宫的后院走。
等她见到胡善祥时,不禁悲从中来,更为自责一胡善祥一身素衣的蹲在一处花园里,在一块没有种植东西的泥地上,正专注的掘着土。
郭爱走近,眼眶都红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听到她的声音,胡善祥抬起头来,眼神里没有郭爱以为会看到的落寞,反倒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免礼了。」胡善祥笑着看她,「还想你怎么会来呢。」
郭爱一听,眼神黯下。「是啊,奴才可能是最没资格踏进长安宫的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她的样子,胡善祥知道她是有心事,也是有话想跟她说。她站起身,对着一干太监宫女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没我允准,谁都不能靠近这后院。」
众人一听,皆躬身行礼,一一退下。
胡善祥用帕子抹抹手,并拉着一脸黯淡的郭爱往凉亭走,亭中的石桌上有早先胡善祥让宫女们备着的茶点。
坐下后,胡善祥喝了口茶,还没开口,郭爱便率先开口。
「娘娘,你刚刚是在做什么?你怎么换穿如此素净的衣服?」她忧急的说:「有什么事就让奴才们做,皇上不是说了,一切吃穿用度如前,是不是有人阳奉阴讳,暗地里……」
「没那回事,初日你多想了。」看来,她是替自己担心了。「那些华丽的宫装体面的饰品,都收藏在我的寝宫里!再说了,你也看到刚刚那群人了,都是熟面孔,一个也没少。」
「那你怎么……」
「没什么,我现在待在这里,也没别的事好忙,想说种点东西,还能动动筋骨,挺好的。」卸下皇后之责,后宫之事已与她无关,她怕自己闲得发慌,便找了些事来做,并不觉得有什么。
本来她也觉得自己不能失去皇后之位,但放下后,心境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啊,就跟那些奴才一样,担心我累着、我委屈了,其实我倒是挺开心的。」
「是吗,娘娘开心就好。」看胡善祥笑得和煦有精神,郭爱这才放宽心,只是接下来的话,她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想道歉,但那样便要再提「废后」之事,虽说这是她的来意,可人真的在眼前,她反倒退缩了。
「我已让圣上赐下法号,是为静慈仙师,别再叫我娘娘了,况且你我皆知你对圣上的重要性,在我面前,也就别以奴才自称了。」
胡善祥说得平淡,毫无任何恋栈或不满,但听在郭爱耳里,只觉心虚愧疚,害了人家一生,想说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看她欲言又止的,胡善祥忽然拍了拍她的手,「初日啊,若不是这局势,我们可能没办法坐下来好好聊聊,不知你可愿意听我说说自己的事?」
郭爱不解她想说什么,但仍很快的点点头。
「我进宫的时候就知道了,我虽然能以贤名入宫,幸得太宗疼爱,终能以太孙妃、太子妃,更甚是皇后之姿伴圣上左右,但,我从没奢望过能得圣上宠爱。」她叹了口气,以很认真的表情说:「能否恋心,那不是争抢偷取能得的。」
「娘娘……」对称谓,她还是改不过来,且她现在更能体会何以朱棣要选胡善祥为瞻基的正妻,这个女人的度量与修养都太好了。
「你知道圣上每每来我处所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吗?」
她摇摇头。
「看书。」想起自己这一生唯一的男人,胡善祥的表情还是放柔了。「从踏进寝宫的那刻起,不断的看书,直到上榻,一熄灯便和衣而眠,直到鸡啼,不让人碰、不让人伺候,没有一次例外,偶尔他会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像是想起了谁……」
「对不起。」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料,胡善祥摇摇头,「『对不起』这应该是我要说的。」
「不,怎么会是……」
「初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假扮太监,如今我也不想知道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曾可怜过自己,反倒是心疼你。」她真诚的看着她,语气疼惜的说:「不要觉得抱歉或是可怜我,圣上不喜欢我,那不是你我的错,我更心疼明明你受圣上疼爱,却无法为妃为嫔,公开受人敬重。」
听到有人了解自己的委屈,郭爱的泪水顿时盈眶。如果两人不是这样的身分立场,会成为好朋友吧……
「你知道吗?我不是圣贤,我也曾痛苦、埋怨、难过,但那些很快就过去了。」她只要想到那些本来就是不属于她的,便能很快放下。「我甚至感激圣上,因为他从来没给过我希望,所以我现在还能笑、还能谈天,还能说看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