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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下床,循声而去,要看看这海中雷声,从哪儿来?

  冰夷的住居不大,螺屋内区隔出上下空间,客居在上,主居在下,环形的石阶引领她下楼。

  回荡在小小厅里,雷声更显巨大。毫不费劲,找到了源头。



  没有门扉的房,几串水沫成为屏障,隔出厅与房的分野。

  她探头进去,里头正轰隆隆作响,畅快淋漓。

  睡在蚌床上,是蒲牢。

  他浑身赤裸,丝丝蓝光透窗洒下,落在发肤间,突显结实肌理,一块一块,债张起伏,月要卷薄峭,一抹阴影,勉勉强强掩蔽住腿间雄伟。

  粗壮右臂横在额上,发丝撩乱,光与暗,交错脸庞,高挺的鼻梁最是突出。

  纤声雷动,来自于他。



  她没听过有谁的纤声同他一样,这么的……爽刺。

  好吧,她见识浅薄,只与爹和爷爷这两名男性同住过。

  对爹的记忆,太浅太浅,忘了爹是否也会打纤,她爷爷则在小酌几杯之后,睡得深酣,偶尔会发出几记重纤,绝不至于如蒲牢这般惊天动地。

  她走近了些。

  发现他身上有红光闪烁,一点、一点,像忽明忽灭的星火,定睛细看,才知是鳞。

  非常漂亮的色泽,艳红炫丽,辉映着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烧。

  眼前景致虽吸睛,但一声声巨鼾足以催坏所有绮丽。

  红枣双手捂耳,沉沉雷纤,仍是穿透指掌而来。

  「太可怕了……这鼾声……」连她的呢喃都轻易被盖过去。

  医家子孙的本能,四诊之法,望、闻、问、切,基本所学立刻用上。

  是脾胃虚弱所致?

  抑属肺气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为后者,又得细分是「外来病邪」或「内伤」——她需要替他诊脉,才能确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两颗火红的光。她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喉头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劲、锐利的刺痛,陷入颈肤。

  她喊不出声,被拧扯、被擒捕、被反制在沉重、巨大的压迫之下。

  活命气息瞬间遭人阴断,入气出气无一可获。

  「是你?!」

  喉上的钳制,蓦然抽开,熟悉的悴啧声,介入她逐渐朦胧的听觉内。

  那两颗火红的光,原来并非光。是他的双眼,恫恫如炬,血红色的瞳。

  蒲牢手一挥,室内通明,她呆呆躺在贝床上,脖间五条爪痕狰狞,泪出了鲜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床边做什么?!」他睡熟归睡熟,兽的警戒本性,丝毫不松懈,身体比意识更敏锐。

  他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捏碎她的颈子,像捏碎一块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帮她抹去脖上伤口,嘴里碎碎直念。

  「我睡看时,身体的戒备会更加敏锐,也更不懂手下留情,这种时候,偷偷摸摸靠过来,小命不想要了?!」他骂看她。

  「你在打呼。」

  「嘎?!」

  「像雷声那么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只有他抚过伤处时,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仅是细微的轻颤,半颗泪水都没流。

  「瞎说!我我、我才不会打呼哩!」他严厉否认,脸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显而易闻的结巴,已彻底出卖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个说这番话的人——他的表情,诚实坦白。

  「我替你诊脉,找出原因,只要对症下药,情况可以获得改善。」

  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领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么好哆唆?!」小题大作!

  她认真以待,祖训有云:小症大视,方可察觉细微末节。

  「打呼并非大症,但它极可能是征兆,也许,是肠胃功能虚弱;也许,是肺气耗伤、病久邪热、郁积异致;更或许,气循不畅,血循不良,鼻瘪肉增生……诸多情况,都是警讯。」

  而他,打呼声惊人,症状……恐怕比别人严重。

  「停!」他阻止她说下去。那些长篇大论,他没半字听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还要听她唠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床病」,好声好气听她多吠两句,已经很够意思了。

  「我身体好得很,胃强肠壮,中气十足——」

  「别像个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么脾气?」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顽劣,欠人训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气?!

  蒲牢瞪眼。这女人,是在骂他吗?!

  这一回,趁他睦目结舌,她顺利1安上他的腕脉,虚心清静,全神贯注,指腹触按脉搏。

  一对细细的眉,浅蹙,掀高浓睫,与他相觑,她不信自己所诊得的异况,认真闭起眼,不让外在事物干扰她。

  蒲牢由无前的怒瞪,慢慢转为打量,到最后变成观察凝视。

  静静聆听脉动的她,脸儿小巧,她漂亮的鹅蛋状,眉峰浅淡,一副没牌没气,很好欺负的长相,鼻梁很直挺,挺出一丝傲气——正因如此,她才有胆说他是毛孩子,对吧?!

  我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

  瞅着她闭目凝神的模样,他脑中突地闪过,她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爱哭的女人?

  她看起来又不比谁坚强,明明一副爱哭鬼的标准长相,双眼水灿得……像一泓清池,里头没装泪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会儿『数脉』,一会儿又是『迟脉』……还有『结脉』,完全相反的脉象,怎可能同时诊到?」她困惑低喃。

  指腹所触,各式脉形皆有,浮、乳、濡、散、弦、紧、沉、细……以及更多不曾习过的搏动情况。

  「你以为龙子的身体和人类一样吗?以诊治人类的方式,想来套用在龙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对波粼灿灿的眼神一瞧,嘴就锁不住话,明明很想关心,离了唇,却变成酸损。

  「有闲工夫管我断声,怎么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里有病?眼睛干涩无泪,又是哪类大病征兆?肠胃弱?肺气差?内伤?」瞧她一派正经,有模有样替他把脉,或许真有几两本事。

  「我没能力治。」她淡淡说,由他腕脉上撤了纤指。

  「真诚实。」对于她自己的医术差劲,毫不狡辩。「自己都治不好,还想治我?」

  她对他的嘲弄仿似未闻,又道:「我可以试试你的穴位吗?」不知是否与常人……也不相同?

  她问的同时,双手早抢先一步,往他鼻唇沟上,左右备一的「迎香穴」去探。

  迎香穴,开窍于鼻,掌控呼吸,专治一切肺部疾病。

  她接连又按了「曲池」、「合谷」、「足三里」、「上星」、「印常」,每处穴位皆有司享,分别助益气血通畅、或治山鼻塞、或泻肺热、或强肠胃。

  她一边施劲,一边问他的感觉,是否有所不适?

  蒲牢没感到任何不适,当然更不觉有啥改善,他只知道,她的指腹又软又轻,按得他——好、想、睡!每处她触及的穴,传来教他哆嗦的软,眼皮变沉重,气息变均匀,意识变合糊,很舒服、很舒服……

  红枣手边无针,只能凭借手劲,探穴力道须按得适中,感到酸麻才有效用,过与不足都是徒然。

  不知是他皮粗肉厚,还是她疏于练习,无论揉按哪个穴位,他都没有反应——

  不,他不是毫无反应!

  他的反应,是身子越发的软,越往蚌床上靠,越陷入柔软鞘被上,越往她腿上躺,像块尚来凝结的糖贻。

  然后,断声大作!

  他竟然……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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