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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没有想要这么早谈,孩子还小,正是渴爱的年纪,要是知道了,多少会在心里种下隔阂与别扭,还能这般尽情撒娇缠赖着他吗?

  他微微拉开怀里的儿子,伸指便毫不留情地往鼻尖重重拧去。

  「啊、痛痛痛——爹你干么啦——」小鼻子被捏得经通通,泪也忘记要流了。

  「还知道要喊爹!以为你心肝给狗啃了呢,我是少给你吃还是少给你穿了?我虐待你了吗?小小年纪就不认爹!送你上私塾是教你不忠不孝、不认父母的?」



  「又不是我说的。」慕容风雅好委屈。「是大家都在讲,说我和弟弟是拖油瓶,跟着娘轿后嫁进来的。」

  就知会如此,穆阳关无奈一笑。

  「旁人说了你就信?我不疼你?待你不好吗?」

  「很好啊……」虽然犯了错,爹打得也狠,但是事后他哭着睡着后,都会偷偷进来给他上药,他都知道的。

  他生病,爹怕他哭,一晚抱着不松手,拭汗、喂药,看顾着不敢睡。

  爹很疼他,不是宠上天的那种疼,是当成一块宝,放在心口上揣着的那种疼,所以他亲爹、爱爹,什么事第一个都想要来跟爹说,他真的很怕,怕旁人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如果他不是爹的孩子,还可以让爹这么疼他吗?万一、万一哪一天不疼了怎么办?



  穆阳关也知,孩子会因为外人几句闲言碎语,便表现得这般慌张失措,其实是怕失了受宠爱的资格,他心下怜惜,掌心拭了拭小脸蛋上的泪痕。「只要你一天还喊我爹,咱们就是父子,在外头受了委屈,永远让你赖上来抱,至于别人怎么说,不必理会。」

  这话的意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任小脑袋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所以我到底是不是拖油瓶?」

  「……」怎么他还在纠结此事?

  叹上一口气。「不是!」至少在他心里,不是。

  「那为什么,弟弟跟你姓穆,我要姓慕容?」

  当初,原是他一番心意,纪念先人、也为雁回前夫留个根,毕竟妻子虽然嘴里不说,心里仍有情义存在,否则不会执着要为前夫留下这条血脉。

  对于这个决定,雁回和大哥也都认同,只是现在,实在无法对个半大的娃儿解释原由。

  「那只是为了纪念一个……很特别的战友,你长大就会知道,现在,不急。」

  「喔。」孩子就是孩子,被三言两语哄过去,心满意足了,挨靠在父亲肩窝,嗑着桌上的小点心,很事后诸葛地发表高论。「我就说嘛,他们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孩子,大家都说我们像极了。那个卖猪肉的大叔前阵子休妻,听说就是孩子愈大,发现长得愈像隔壁老王,大伯母就说吧,孩子真的不能乱生。」

  「……」慕容大宝,你好三姑六婆。

  这样在孩子面前嗑闲话,说东家道西家真的好吗?他一面思考身教问题,伸指揩了揩饼屑,顺道带上小脸蛋上几处残泪脏污,指腹不经心地揉揉嫩颊,倏地,儿子不经意的话语落入心房,他顿了顿。

  定晴,细瞧掌下那张清秀脸容,呼吸瞬间一窒——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们父子有多像,他是瞎了吗?

  不,不是,只是心里头有了认定,很多事情摆在眼前也不会再想其他,就像当年,流云村一干子村民有多盲目,看不见雁回沉静无争的性子——

  那张肖似的脸容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甚至不难推想,再过几年更加无法忽视越发明显的五官轮廓。

  神韵相似,可以说是后天教养、耳濡目染而来,但天生的容貌,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那样的相似会毫无血缘关联。

  思绪纠葛如潮,不甚安稳地睡去。

  第20章(2)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梦境里,净是隐约而模糊的画面——

  他看见,有个男人拿着刻刀,用着笨拙手法、不甚熟练地在酒坛子下一刀一刀刻着,还要人把风,像是怕谁来了撞见似的。

  慕容

  雁回

  于 辛卯年初秋 同酿夫妻酒

  愿 偕白首 同欢愁 地老天荒

  没由地,他就是知道,男人刻了这些字。

  守门仆人突然来报,说是她来了——

  谁来了?

  男人一慌,划伤了指。

  坛子是掩饰妥了,却教她瞧见沁血的指腹。

  她悉民为他上药,雪白布巾一圈圈缠上,也绕上了他心间,胸房暖暖激荡,那时其实好想冲动地什么也不管,告诉她、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呢?不记得了。迷迷蒙蒙,那画面又跳到黑夜,好似在溪畔、满溪流的莲花水灯,点点荧光,美丽灿然。

  「要疼你、宠你、凡事依你,还得有好家世、好相貌才匹配得上咱们家雁回,最重要的是——必得真心待你,一生一世倾情不移。」

  男人一面念着,笔下行云流水,挥毫而就,但写的,明明就是——

  莫雁回,必嫁慕容略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当这是在做生意吗?还别无分号,笑死人了!

  居然说一套做一套,还能面不改色,这人是有没有廉耻?姑娘,你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然后画面一转,天色已亮。

  果然被他拐上手了,男人将她压在窗边,做着极羞人的事。

  女子软软地推拒,倒也不是真心要拒绝,只是羞着,婉转承欢。

  「慕容、慕容……」

  诱着她这么喊,只是不想由她口中,听见她唤出别人的名,那是他最卑微的想望,至少那还是他的姓,他可以自欺。

  听着耳畔情意婉约、柔软带媚的呼唤,于是他益发狂了,将她欺负得彻底、肆意偷香——

  接着,同样的房里、同样的一个窗边,已不见女子身影。

  夕阳微光照进寝房,男人身子看来好单薄,似是病得极重,站都站不稳,他扶着窗棂,开了那珍藏着的茶叶罐,抓起一把,往窗边撒去。

  第二把、第三把……那一把一把,像是在掏着心,极痛。

  他倔强地不肯喊疼,坚持要亲手将心掏空,才能舍得干净。

  自己种的情要,自己铲。

  莫雁回,我不要你了。

  空了的茶罐滚落脚边,他连看也不看一眼,自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瓷瓶,也不知是什么,仰首便一口饮尽,毅然决然……

  睡梦中醒来,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无法喘息的窒疼,掌下按着心房,热泪满腮。

  他坐起身,连靴也来不及穿上,便直奔青青房里,取出床下一藏便藏了三年多的物品。

  怀有女儿那年,她为巡抚他,要将其扔弃,他怕她事后懊悔,默默地追了回来,又饮着酸醋,不想她日日瞧着、思念故人,灵光一闪,便往青青这儿塞,小家伙也够义气,一直替他保守秘密,藏着没对任何人提起。

  他抚着坛身,一路抚至坛底刻痕。

  这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从来没说过这坛底刻了什么字,他心里头介意,更是不曾多瞧一眼,又怎知——

  定睛细读,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他紧抱坛身,闭上了眼。

  被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干扰,一夜没有能安睡,现下两鬓抽疼提厉害。

  妻子回房里,他正倚坐床帏,闭上眼,呼吸沉缓。

  「病了吗?」她关切地上前,才留意到搁在桌上的陶瓮,步履停滞了下,倒也没多问。

  她一在身旁落坐,他便倚靠而去,赖在柔软胸怀:「头好疼……」

  她伸指柔柔地在他两鬓揉按,静静依偎着,好半晌谁也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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