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坏了,有修理的痕迹,看起来是我父亲的手笔,只是他一向修不好这类小东西。里头的东西都跟我有关,我出生第一天上学、第一次骑马的相片……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我妈会放进去的东西,而那个盒子,也不像是我母亲的品味,太高级了,像是订作的,如果不是摔坏了,出现了裂痕,我想我也不会看见藏在底下的秘密,在那不到半寸的夹层里有——」
「住口!」卞珏瞪大眼睛,大吼出声,不愿再听。
她当然知道她藏在夹层里的东西有什么,那是她以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东西。
一张胎儿的超音波图片,图片里的胎儿只有豆子般大,她在相片上亲笔写下了字句——
我很抱歉,我的宝贝。
但是诺顿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等了很久,直到今天,他才找到一个可以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那应该是我的小孩的第一张相片,上头有你的字迹。我忍不住想,你为什么把这个东西送到我母亲手中,要让她知道你有了我的小孩?这是威胁?而你为什么生下我的小孩?为什么舍弃他之后又来寻他?是因为你爱他,可能吗?还是他是你的丑闻?未婚生子,孩子的父亲还是个落魄的前议员之子,你不愿让你的弱点流落在外,被人掌握,丢失脸面——」
「你住口!」卞珏被他这番话给激怒了,用她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给了他一记巴掌,红着双眼,对他励牙咧嘴地咆咛。「对,他是我的弱点!我生下他,我爱他,因为是我们的小孩!」
他说得对,像她这种女人,一个没有心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去爱一个孩子?
如果当年,她没有那么高傲的自尊心,顺着母亲的意和罗南交往,有了小孩——在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她当然会毫不考虑的拿掉孩子。
如果没有诺顿,不知道被爱的温暖,她会变成卞家的女王,变成她父母都畏惧的模样,变成一个一生中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爱的女人,只有算计和掠夺。
就因为是诺顿的孩子,她不顾处境有多艰难也要生下他们的小孩。
「我的孩子,永远不会让我丢脸!」卞珏对他吼,这是一个母亲保护自己孩子的方式。
强悍,像个无敌铁金刚。
而这正是诺顿想知道的答案,于是他握住卞珏的双手,冲着她笑出来,不是嘲讽的笑法。
他的情绪转折太快,让卞珏接应不暇,表情僵住。
「因为是我的小孩,你才生下他,而你把盒子交给我母亲,因为你信任她就像信任我一样。」不是问句,而是声声肯定。「这表示,你爱我。」
在诺顿的眼神之下,卞珏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赤裸的感情在他眼前摊开,这样的感觉,她不习惯,没有遮掩防备,没有弯弯曲曲的心思,太直接了,她无法招架。
但她仍撑着站在他面前,拚死维持最后一点尊严,告诉自己不能倒。
「重要吗?」到了这时候,她还想要逞强,这么的不坦率。
「我父亲那种个性的男人,不可能会自杀,绝对不可能,他是军人出身,一生都在对抗不法,必定宁死不屈。我也往最坏的方向想过,若他失势,接着会失去所有赞助人,失去所有庇护,那么,父亲以往得罪过的政敌,那些背地里的不法,一定不会放过他——我直到看见那个盒子,你的盒子,我才明白你也想到了。」
母亲也搞懂她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才会留下她的东西,即使生气的摔坏了,也让父亲亲手修好,好好的保存下来,交到他手上。
他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并且接受了,留给诺顿唯一的遗言,就是要他好好活下去。
他当然愤世嫉俗,当然想要报复,他当然愿意不顾一切成为魔鬼,但那是他们留给他最后的要求,他没有办法违背,因为他深爱他的家人,会想着如果他的母亲知道他仍被仇恨蒙蔽,会非常伤心。
但卞珏却不同,他有爱他的父母,卞珏虽然父母俱在,但她只有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握着的这双小手,纤细得像是一折就会断,但她却用这双手,保住了他的性命。
「卞珏,你很聪明,知道哪里才是让我安全的地方,对那些人来说,一个失去父母的男孩,根本不足畏惧,只是即使我现在可以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但想起来,我还是无法原谅,没有办法原谅你倔强、好强、不肯认输,什么都自己扛的个性,没有办法原谅你,不能原谅你,早就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却到现在才回到我身边;不能原谅你,让我恨你,又不可抑制的爱着你——」
他们的重逢,不只捣乱了卞珏的心情,诺顿也受了影响。
不见无妨,一见,那些爱啊恨啊,全都搅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所以他变得不像他自己,易怒又冲动,还用最粗暴的方式对待她,想激起对方最差劲的一面,好说服自己,这个人,不值得。
……等一下,她听错了吧?
「什么?」卞珏突然觉得脑子混乱,她已经习惯了听见别人说一句话,就可以想出十种应对方法,但却被诺顿那一句话给打乱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你被迫送走自已的小孩,留在父母身边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这几年,只是当个芭比娃娃而已?我不相信,你手中没有掌握可以威胁他们的把柄?」
没错,她的确握有父母的把柄,足以威胁他们的弱点,才能让她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离开卞家、脱离家族,没有任何的阻拦。
早就想离开的,但为什么还待在那个令她痛恨的地方?因为除了诺顿和小孩的身边,她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
「没错,我习惯收集有用的资讯,等到可以拿出来使用的那一刻,我的母亲从小就这么教导我——我姓卞,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即使诺顿从认识那一刻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不只一次看穿她的诡计,却还是爱她。
而现在呢?他刚刚说了爱她,是她的幻觉吗?
卞珏手搭在他手臂上,看着他,从他深蓝色的双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时,伶俐的口舌突然像被猫吃了,一句话都说得不完整。「你刚才说、说……」
「嗯?」看她现在的样子,让他联想到瞥扭的少女。
真是有趣,卞珏还是少女的时候,就表现得不像个少女,现在她的年纪早已不是少女了,却出现了小女孩会有的表情,诺顿不禁微笑。
「我刚才说——你是芭比娃娃……不是这句?我不能原谅你、我恨你、还是——我爱你?」
卞珏放开搭住他手臂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唇,怕自己会忍不住发出怪声音,怕不这么做,会一点也不像自己,会像连珠炮似的问他,他对她还有感情吗?爱她吗?跟憎恨相比,哪一种感情多一点?
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吗?
「我有这个资格吗?我陷害你、利用你对我的信任,设了一个局,引诱你踩进陷阱,还只知道做最坏的打算,没有让你见你父母最后一面,硬要留下你——」卞珏疯也似的朝他吼出自己对他做的事,那些恐怖的事情。
诺顿的反应却是抓住疯狂的她,捧着她的脸,吻了她。
这个吻,让卞珏想起了从前,没有诡计陷害的岁月,他们之间有的,是爱情,她能轻易从诺顿对她的态度、他的吻、他的触碰,感觉到这个男人有多么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