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看见宇文弟弟?」
「宇文弟弟?有呀,他刚走。」
又是这个鸟答案!风裳衣已经懒得询问同样愚蠢的「有没有说去哪」,一转身奔出门外,在熙攘人潮中寻找。
他不顾形象拉开嗓门,提足中气朝四方大吼:「宇——文——弟——弟——」
原先嘈杂的街巷瞬时鸦雀无声。
「宇文弟弟!不管你现在要往哪个方向走,都给我站住!否则被我逮到你,小心我会揍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听到没——」
撞开三个挡路人,推倒五个不识相的绊脚石,风裳衣边嚷边跑。
「不要再躲著我!我混蛋!我白痴!我嘴贱!我活该倒楣不被信任,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别生我的气,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抬头,瞧见一道卷起黄沙的狂风扫向她的方向,她没有躲避,没有应声,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拎起甫买来的糖葫芦,一小口一小口地舔。
「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
咻的一声,狂风般的黑影扫过她眼前,消失在好远好远的黑点处,只剩一声声的「宇文弟弟」仍在西街回荡。
原来风裳衣上回也是这般疯狂呼唤著她,难怪全汴京城皆知道「宇文弟弟」,她总算亲眼见识到了。
舌尖划过糖衣。
好甜,是糖葫芦的蜜糖溶入口中化开的香气,也或许是心头一点一滴沁出的笑意,甜了她所有的意识。
跑向西方的黑影又折了回来,步伐未曾停歇,再朝东方飞奔。
宇文琅琊坐在某户人家门外的石狮旁,像个新奇的孩子一边看著「千里寻人」的戏码,一边贪著零嘴的甜腻。
无论人声如何重新再扰攘,如何再沸腾,一声声的「宇文弟弟」却永远是其中穿插最响最亮的呼唤,不绝於耳。
她靠著冰冷石狮,闭趄双眼,听觉却变得更清晰。
宇文琅琊忍不住笑了,笑得有趣而开心,她好小声好小声回应,近乎喃喃自语:「我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等你。
一直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再也听不到任何过耳嘈杂,只剩那道心急奔驰的跫音,就在不远处……
「呼呼呼哈哈……呼呼……我……呼呼……终於找到你了……呼呼哈哈……」喘息声交杂著无法辨明的字句在她面前停驻,宇文琅琊缓缓睁开眼,望见满头热汗、衣衫头冠凌乱的风裳衣。
两人都来不及开口交谈,风裳衣双臂一展,牢牢抱住宇文琅琊,箝得死紧又密密贴合。
「我抓到你了。」风裳衣仍在轻喘。
「你又在使出那招缠死敌人的唯一绝学,是吗?」宇文琅琊此时竟还有好心情调侃他。
「对!而且只缠你一个!」风裳衣霸道宣告,并以行动来证明。
宇文琅琊只是笑著,不挣脱他的臂膀,空闲的手仍举起糖葫芦轻吮。
「我从不知道,糖葫芦是这般好吃。」
「你从没吃过?」
她摇摇头,「不曾。有很多事,我是不被准许『做』的——不准哭、不准撒娇、不准怯懦、不准有半丝女孩子的举动,甚至不准认为自己是女人……」她低垂眼眸,「男人都不爱吃这玩意儿的吗?否则我娘亲为何不准我吃呢?」
「男人当然吃,而且偏爱甜食者不在少数,我想……她是不许你流露出娃儿要糖吃的娇憨模样吧。」风裳衣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仍将她圈围在双臂
衣引以为傲的漂亮俊颜。
「你……你怎么一点事前的警告也不给呀!」这招声东击西也太猛辣了。
「谁教你置身状况外。」使力太猛,害她的手腕隐隐作痛,宇文琅琊甩甩手,准备下一波的攻击。
风裳衣咽咽唾液,捂著红肿的脸颊,转身就跑。
呜……他的幸福,好痛啊!
尾声
幸福之后
「唉……为什麽这麽可爱咧?」宇文青翰坐在凉亭里,背对众人不停地哀声叹气。
「老爷,你叹完气了没?换人抱了啦。」宇文夫人戳戳宇文青翰的背。
「还没还没,我还没抱够。」宇文青翰露出耍赖的嘴脸。
只瞧见他半转动的臂膀间搂著一名粉雕玉琢的嫩娃儿,水灵灵的大眼眨巴眨巴地勾引出宇文府邸众人的疼惜。
「真的好可爱……天底下怎麽会有长得这麽可爱的娃儿?说眉是眉,说眼是眼的,好可爱……」宇文青翰逗得娃儿咯咯轻笑,「爷爷最疼娃娃了……」
宇文老爹又叹气又无奈的原因有二,一是他无法奢望儿子和儿婿(或儿媳)生出小萝卜头让他含饴弄孙;二是偏偏他们就有本事领养到这个让人疼入心坎里,顾不得究竟有没有宇文世家血缘的小娃娃。
唉……矛盾呀……
远远的三人围在石桌前嚼花生米。
「你们不打算让老爷和夫人知道真相?那娃儿可是道道地地拥有一半宇文家的血脉。」晴姨品著香茗。
「反正老爹已经够疼娃儿了,知不知道真相也无所谓。」风裳衣挥挥手,一脸不在意。「况且琅琊没勇气坦白自己的身分,只好让老爹和二娘继续误解下去罗。」看来这辈子他都得活在「和男人成亲」的假相中。
「讲开了第一个秘密就得讲第二个,麻烦。」宇文琅琊仍不改豪气。
实际上,是她提不起勇气向老爹证实女儿身之秘……她甚至不敢想像老爹知道後会有怎生激烈的反应——是高兴或更加消沉?
嗯,後者的机率恐怕比较大。
「对了,晴姨,接下来我和琅琊又得上山躲个一年。」
「为什麽?」晴姨不解地看著宇文琅琊和风裳衣。
风裳衣朝宇文琅琊挑眉,嘴里回答:「总不好让府里上上下下看见『大少爷』怀胎吧?」
晴姨好生惊喜。「琅琊,你——」
「别提了。」宇文琅琊没好气地呸声。每早孕吐的苦难已经要将她逼向丧心病狂一途,也只有这段期间,她是藏也藏不住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
晴姨欣慰地笑。呵呵,看来不久之後,老爷又将多了个「领养」来的宝贝孙儿疼爱罗……
红豆未萌之前
我又回到这里了吗?
又……回来了吗?
真冷,即使双手紧紧环住身躯,仍止不住透入骨髓的寒意。
因为我的手,没有温度。
是呀,一缕幽魂,何来温度?
好冷……
前行吧!朝前而行吧!跨过奈何桥吧!别回头、千万别回头,俗世已断,魂飞魄散——缥缈的嗓音如此反覆说著。
是谁的声音?是谁的叹息?是谁的劝戒?
淡然得无情呵。
为何哀叹?为何停步?
那道嗓音缓缓飘送到耳边,不同的是,隐含著浅浅笑立息。
我……不知道,只是厌倦了这重复又重复的宿命。好像在追逐一个摸不著的身影,那个让我舍弃七世幸一幅的身影……好累,真的好累……
你离世,他入世;你入世,他离世。永永远远,再无缘分。
再无缘分……我一直在追逐的——是一个再无缘分的人?
傻丫头,你忘了四世之前自己所许下的愿?即使再无缘分、即使情缘尽断,你仍愿用七世早夭来换四世之前的最後一眼?嗓音仍在笑,没有任何嘲讽,只是陈述事实。
我记起来了……记起了每饮一回孟婆汤便伤心痛苦一回的残缺记忆,即使那已碎成片片零星,仍纠结於心。
为了那一眼,我让自己往後的每一世都在匆匆之际香消玉陨,抱著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离世,又重新怀著希冀轮回,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再淌著泪断气,回到幽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