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荤酒不忌、口无遮拦、心肠歹毒——你哪一点像尼姑?!”
行续又耸耸肩,仿佛是她的招牌动作。
“我清心寡欲、不打诳语、善良无求——我哪一点不像尼姑?”她反问。
炙怒的火炎在他眼底焚烧,熊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不行!他的毒还没解干净,千万别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尼姑而动了真气,万一毒性再发作,他多怄呀!忍住、千万要忍住!
况且这个小尼姑是他自作孽绑架回寨里的——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地心血来潮,绑了个毫无用处的尼姑……
行续犹不自觉身后石炎官的挣扎忖量,兀自起身倒茶,润润自己念了整个早晨经文而干涸的嘴。
“你方才为什么要询问东方是何处?”石炎官总算说服体内暴躁因子,强牵起笑颜。
“因为我师父的交代。”行续转过身,瞧见他扭曲变形的五官,大退一步,“你……你很痛吗?”
“痛,不会呀。”他的伤口都包扎完毕,何来痛楚?
“那你干啥把脸皱成一颗包子,还是被人一拳打扁的那种。”透过重重密林似的黑胡,她瞧见镶挂在石炎官脸上的骇人表情。
“我在笑。”石炎官仍是心平气和。
“你……在笑?”最后一个字尾足足拉高三倍。
“对!”熊嘴仍是咧着,只不过由笑意变成了咬牙。
行续露出好抱歉又好同情的眼神:“你竟然连该怎么笑都不会,土匪一定得维持凶神恶煞的表情吗?”小巧柔荑滑上茂盛胡丛,接近更深处的皮肉禁地,“没有人教过你笑吗?”好可怜……
两指戳向石炎官僵硬的双颊,使劲朝上顶,企图软化石棱脸庞,并让他学习唇角上扬轻笑的简单动作。
这女人!不教训她,她倒得寸进尺——
“泥……唔……要……太……锅……分……”短短一句“你不要太过分”在她指掌揉拧间严重走调。
“别客气,笑一个。”行续听不懂荒腔走板的熊言熊语,仍玩得开心。此情此景正类似于鲜嫩可口的小白兔不知死活地玩弄大黑熊的厚皮,冒着脑袋瓜被一口吞下的重大危机,只希望大黑熊露出浅笑。
结果大黑熊没笑,小白兔反倒笑得咯咯有声。
石炎官不清楚大黑熊遇上可口小白兔会有怎生的反应,但此时他竟然觉得眼前乐不可支的小尼姑……看起来好美味……
即使她一身素雅、即使她毫无危机意识、即使她笑容并未包含任何媚态勾引,轻浅的檀木薰香仍令人产生遐想。
趁着她微冷的玉指在黑胡间嬉游,无暇分心,石炎官的双手也不空闲地滑上她线条优美的光秃小脑袋揉搓。
是尼姑呢……
但又何妨?他总会有办法让她摆脱这麻烦的身分——石炎官打定主意。
看着石炎官相当受教地牵动两团硬石般的脸部线条,行续突地轻叫:“啊!笑了。”尔后,轻顿:“我明白了——”
石炎官的脸部肌肉正与玩弄其上的指尖奋战。
“明白什么?”
行续笑了,是透彻的明了。
“我明白我师父交代我朝东方而行的用意。”
“喔?”
扳弄两颊的指尖并拢,缓缓朝他脸部正中央移动,不偏不倚地压点在高挺的鼻尖上。
“他要我来救赎你这只迷途大黑熊。”
第三章
大黑熊石炎官火气暴躁地穿梭在“为非作歹窝”——饿鳄寨的全新名称,后头跟着形影不离的小尼姑行续,前者捂住双耳;后者仍滔滔不绝地企图讲述佛门博大精深的因果论调。
打从日前,行续参透她此行是要让石炎官放下屠刀的重责大任后,似乎早已拟订一套完整的行事计划。
“……接下来我要念的是《功德宝山神咒》,诵此咒如札大佛,应堕阿鼻地狱者,虔持此咒,临终亦能往生西方……”行续清清喉头:“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
“够了!合上你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石炎官头疼地回身大吼。
往生咒?他已经能用得上往生西方的咒文?!
“你觉得身体不舒服,是不?”行续一副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早在预料中的模样,“这是理所当然的身体抗拒,这与鬼魂听到咒语时所产生的不适感是相同道理,你咬牙忍忍……”她慈眉善目地安抚他。
“你当我是妖魔鬼怪呀?!”石炎官现下的表情倒真有八分神似,“喝!你那是什么眼神?!”
行续无辜地眨眨眼,却遮盖不住她方才双瞳间所盛满的疑惑——她真当他是咧!
“别跟在我身后!”
石炎官迈步再走,身后细微的跫音亦步亦趋,他眯起虎眼,侧首睨着她,行续回他一个天真中又带着狡猾的矛盾笑颜,等到石炎官继续再走,小巧的步伐仍不死心地跟在三步外的短距。
石炎官原本耐性就比寻常人来得薄弱,火气来得快:“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有好多篇经文、咒语还没向你念完。”她扬起手上厚度颇为惊人的佛经,更发散出她不达目的不死心的强大毅力。
石炎官抹了把脸:“你以为在我耳边叨叨念念那堆狗屁东西,我就能成佛成仙吗?”他嗤笑。
倘若真有这神效,每个罪大恶极的家伙不就干干坏事,再念念佛经就皆大欢喜?去!
行续听到他字里行间的粗鄙辞汇时,忙不迭双手合十地默念阿弥陀佛。她抬起鹅蛋似的花颜:“佛说不恶口、不两舌、不妄言、不绮语,你别一直造口业,下地府要割舌头的。” ’
“我不但要造,我还要造个过瘾——它要是有灵有应,就叫它劈道雷来轰死我,否则这辈子别指望我屈膝拜它!”石炎官轻蔑地伸出食指,朝顶头上空指了指,一副欠人教训的嘴脸。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行续话甫说完,远处天际相当配合地传来闷雷响,她晃动食指:“噢——你完了,佛祖听到你的‘请求’啰。”发语词还故意拉长,以强调她的幸灾乐祸。
“我被劈成烤熊也会拉你这小尼姑做伴!”石炎官还当真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知死活地再造口业:“来呀!劈呀,劈死一双还算你赚到咧,别客气,我想小尼姑心胸宽大,绝计不会有所怨言。”他朝她咧嘴笑,大大方方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慷慨,来个同生共死。
“造孽的人是你,我才不要陪你下地狱!”行续努力扳开环在她腰间那双骇人熊掌,不让自己沦落为“陪葬品”。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毫无慈悲心胸的你——假尼姑。”
“佛在说这句话时,可不像我现在被一只黑熊纠缠。”挣不开,就算使劲拍打熊掌仍旧纹风不动。
“你不是说要救赎我吗?就凭你现在这种没良心又不共患难的表现?”石炎言嘲弄,搬出她日前“博爱世人”的论调。
“我是要救赎你呀,可你太不受教,又不肯听我传诵佛法。”找块石块恐怕都比石炎官来得有成果收获。
“所以你可以死心了。”他耸肩,视线瞥见她衣衫左侧的红艳流苏,一身素雅的她搭配上如此醒目的点缀品,着实怪异。
“我都还没开始努力。”她择善固执,“你只要别再当土匪,你会发现人生实际上还有很美好很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称,只要放下屠刀——”
“你以为我当了多久的土匪?”石炎官打断她的话。实际上加加减减算起来,他的土匪生涯不过短短数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