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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系玦急促地喘息着,首次有濒死的错觉。以前水里来、火里去受的伤不知凡几,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煎熬。

  以前总想着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有什么好怕的?此刻他却感到不甘心,他还没有亲眼看过桐花纷落的美景,他还没有看过顾冬晴,他想看顾冬晴,他不甘愿就这样死去!

  “撑着点,没事的。”顾冬晴如排箫轻扬的嗓音蓦然响起,稍稍解了赵系玦痛苦中仍悬念不忘的相思,手边更是不忘为他施针,确切排解他rou体上的折磨。

  他以为是梦,是他思念过度所产生的幻觉,但奇迹似的,痛苦逐渐减退,朦胧之间,似乎有双略带冰凉的玉手替他擦汗,抹去种种不适。



  “顾、顾……冬晴……”他彷佛闻到了桂花香,他系之不忘的味道。

  “我在。”顾冬晴拍着他起伏略浅的胸膛。她已经尽快赶回来,还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天才到达。

  连日大雨误了行程,师父打算多待两天采撷谷中缺乏的良药,以免浪费此行,但赵系玦的情形不容许,超过四天以上不施针,先前压抑下的毒性便会加倍反噬,她不放心将他交给其他师妹照看,就怕穴道一有偏差,随时危及性命,便先行脱队返回“百花谷”,但仍然无法及时赶回。

  见他痛苦更甚于初送入谷内之时,她竟觉得拧心,微微抽痛着。

  “真……真的是你?”不是他在作梦?

  赵系玦使尽全身力气想摸摸看她的脸,悲观地认为就算他这辈子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她的样子,至少也要用手感受一下她的模样,岂知还未摸到她的脸庞,手就无力垂下,意外在她颈间碰到一圈厚布。



  “你……咳……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赵系玦紧张地想撑起身子亲自确认,无奈力不从心,勉强用手肘支床撑起的仅有心酸而已。

  “没什么大碍,回程时不小心让突出的枯树枝划伤的,你躺着好好休息。”全心全意关注他的情况,都忘了她颈间负伤,然而她的伤口再深再长也都没有他的情形严重,反过来担心她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顾冬晴将他压回床上,替他盖好薄被省得他乱来,心里却是为他的担忧浮出一丝丝不细细品味绝对无法发觉的欣喜。

  “……冬晴?”他唤着她的名字,居然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嗯?”

  “我想摸摸你的脸。”怕她拒绝,他把话说得飞快,快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接着一阵沉默,久到赵系玦觉得时间停了,静止不前。

  看来她没有听清楚,也没要他重说一回,这件事干脆就搁下吧,他没那个脸再说一回。

  看着床铺上的赵系玦态度扭捏,低头不语,她牵过他的双手,覆上了她不及巴掌大的素脸,浅浅地引导着。“这是我的眉。眼。鼻。唇。耳。”

  细而缓慢地领他抚过五官,她眼波不兴地看着他逐渐透出笑意与兴奋的脸庞,原先受毒发摧残而干枯的双颊透出生气,不禁好奇他把她想成什么模样,才会让他笑得如此开心?

  从进谷到现在,他第一次露出期待的笑容,就连她明言会让他看见下回油桐花开的美景,也没有他此刻一半开心。

  “我再摸摸你,可好?”

  “随你。”她搁下手,不甚了解他如孩童般纯真的期待由何而来,瞧他笑得如此开心,她竟然不忍拒绝,就随便他了。

  她的眉毛细细长长的,眉骨略突,鼻梁直挺,鼻翼小巧,形如春笋,唇瓣柔软却偏凉,不算丰润,嘴角正轻抿着。他仔仔细细地摸了一回,细致的皮肤麻痒着他的掌心,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脸在他脑海里缓缓成形。

  “这是什么?痣吗?”赵系玦长指停在她的眉心,一颗圆润,触感软中带硬的痣就躺在他的指腹下。

  “嗯,红痣。”听师父说,她爹眉心也有一颗。

  “呵,好一颗观音痣,搭在你脸上一定特别好看。”

  “我很普通,没有衔春好看。”她平常不在意这些小事,长得平凡普通自然有平凡普通的好,她未曾与人比较过,但人总会把看不见的人、事、物过度美化,恐怕在他的想像里,她的美貌已经不输瑶池仙子,就怕他眼睛好了会大失所望。

  “那我呢?在你眼中好看吗?”他对衔春一点好奇也无,这几天托她照顾,他想的全是顾冬晴。

  “……平常没注意,现在看起来快死了。”她说不了谎,真怕她再迟个一天回来他就真的没命了。“你快休息,别以为毒性暂时压下了、舒缓了,就可以乱来。”

  他很想听话好好休息,可就是舍不得睡去,少了跟她相处的时间,于是临时起了话题。“燕归山雨势大吗?”

  顾冬晴思绪略停,都疼成这样了还有心情找她闲聊?直到听到屋檐垂坠而下的雨滴,打落水洼传来的一声咚,她才老实回答道:“比‘百花谷’小些、密些。”

  她习惯独来独往,生活中除了自然声响外,少有人音,突然觉得有人可以天南地北、漫无目的地聊着,感觉还不差。

  “……其他人没事吧?”有姚谷主在,冬晴还会受伤,燕归山的路是有多崎岖难行?不过就是下场雨而已,不是吗?

  “我不清楚,至少我离开前,师父跟其他师妹都没事,晚点应该就回来了。”“百花谷”雨都停了,燕归山雨下得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你先赶回来的?”听到她一声“嗯”,赵系玦顿时哑口。

  她是怕他毒发才这般急切,先赶回来的吗?这伤,是因此为他而受的吗?她身子明明不好,竟然冒雨先行回谷。

  是为了他吗……

  赵系玦伸出手,颤抖地由她的下颚探到颈间,不曾感受她退缩或躲避的举动,更放胆地覆上厚重的宽布。

  “如果今天不是我,是别的男人,你会为他做同样的事吗?”姚谷主曾明言冬晴鲜少出手替人治病,个性孤僻的她与悬壶济世完全沾不上边,“百花谷”又不太救男子,今天要是换成别的男人,不是他赵系玦,她会同等付出吗?

  顾冬晴思绪又停,不懂他所谓何意,是指今天为了救师父而中毒失明的另有其人,她是否会一样替他解毒治伤吗?

  “很难回答吗?”赵系玦急了,因为她的犹豫。

  这答案对他很重要吗?她被搞糊涂了,是说,她也不是块把事情想得复杂或是想复杂事情的料,就原原本本,随心回答就好。

  “如果他也救了师父,我会。”

  如果他也救了师父,我会。

  如果他也救了师父……她会,她竟然会!她不是因为赵系玦这个人而负伤冒雨,专程赶回来,而是为了救师父的那个人!

  不是他,根本不是他!

  “所以说,随便一个男人,只要救了你的师父,你就能不顾闺誉地搬进客房与之同宿,能脸不红、气不喘地牵着对方的手,任他摸尽脸庞,甚至为他伤目读书、为他求药负伤?顾冬晴,你未免太尽职了吧?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情,竟劳心劳力,牺牲到这种地步!”

  更该死的是,他已经在气头上了,为什么心里还惦记她的伤势,手指仍然不敢张狂,甚至连一分力量都舍不得放,轻柔的力道与他此刻的口气相差十万八千里地呵护着她的颈间?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生气,今天不管谁救了师父不都一样?师父要我救人我便救人,等你伤好出谷,我们从此陌路,是你、不是你,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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