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睡一下。”他又笑。
“在马上怎么睡?”
她好气又好笑的嘟囔着,可还是顺从的往后靠在他身上,枕在他肩头。他身上的味道让人好安心,嗅闻着那熟悉又安稳的味,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马儿慢慢的走着,他大手还是遮着她的眼。
她思绪莫名涣散,不一会儿,竟还真的睡着了。
苏小魅瞧着那累得一下子就睡着的女人,只觉心疼,瞧她累得眼眶下都黑了一圈了。
这女人,就是什么事都非得要插上一手,这两月更严重了,都不知她自个儿晓不晓得?
八成是不知的。
人人都知了,就她没有知觉。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其实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他小心抱着她下了马,她没醒,只在睡梦中叹了口气,将揪着他衣的小手揪得更紧。
他瞧着只觉心暖,本想让她吃些东西,见她睡得那么熟,他也不吵她,只温柔的抱着那累坏的小女人,在那他早先就来摊开的毛毡上躺下,让她蜷缩在他怀里。
秋日午后的暖阳轻轻,白云在蓝天上优游而过,风吹得一旁林叶哗沙作响,远处还有洞庭水声在荡漾。
这时节,舒服得让人呵欠连连啊。
轻拥着心爱的女人,他躺着躺着,几乎也要跟着睡着,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白露醒过来时,只看见那男人的脸,他脸上胡碴子又冒出来了,粗犷的睡脸在秋阳下,看起来好放松。
她忍不住抬手,抚着他如孩童般的睡颜,还有他又变干的唇。
他体热,每回出门,必又熬夜操劳,现又适逢秋燥气旺,那是火上加火,需吃些降火的东西,晚点她得熬些汤药给他喝才是。
远处,忽然传来渔家吆喝收网的声音。
她愣了一愣,这方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抬眼看向四方。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便整个呆住了。
她还以为他只是要带她随便去走走,散散心,偷个空喘息。可这里,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是剌史大人送的地。
而这本该荒芜的空地,此刻却种满了菊。
她无法置信的站起身,看见那金黄色的花海,不断延伸,连绵出去。
她屏住了气息,捣住了唇,难以相信的望着眼前的情景。
这菊,不是随处可见的花,并非以前曾有,只在她想象中出现过。
它们,朵朵皆如碗般硕大,花瓣纤细娇美,妖娆多姿。
那是她花了数年光阴,用了无数心血,栽培出来的金菊。
这菊,是她在那恐怖可怕的年月里,唯一的安慰,仅有的支撑。为了逃避,她把心力全都投注在培植这品种的菊上,那一年才刚种成,可才有了花苞,还没开花,事情就发生了,她没来得及带它走,没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气力。
她舍了它,也舍了一部分的自己。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碰菊,不栽菊了。
怕栽了,让人认出了她,知道了她。
她家世代种菊,懂菊的名家,都知道她,所以她从此不让自己碰——
风,吹拂而过,吹得那片金菊在阳光下闪耀。
“去年,我为了调查,去了那地方。”
他低哑的声,在身后轻响。
“我看见它开在已完全废弃的花田中,附近的人告诉我,那是金家小姐栽的菊,可惜金家小姐没来得及见它开花便遭不幸,可它虽无人顾,却仍坚忍不拔的在那旱地生长着,年年开着花。”
白露回首,看见他已起身,俯视着她,黑眸含情,唇角带笑。
“总觉得,这花似你,所以我将它带了回来。”
轻轻的,他抚着她的小脸,柔声道:“本以为它很难种,谁知它自个儿长得极好,也许因为这儿土沃水美,它一下子便生了一大片,我本还忧着,它会不会只长叶子,不开花呢?可一入秋,它便成这般了,八成就是想给你瞧瞧吧。”
他说得轻松呢,可这菊是她培养的,怎会不知种出这么一大片,需要多少心力,就算她本就是望它耐旱,可他若没花心思,才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就种出这么多呢。
“宋应天说,这菊可观赏,亦可入药,你花了不少心血吧?这下生了这么多,搁着也浪费,咱们拿去扬州卖凤凰楼,再要冷银光送去京里卖那些高官富商,定能狠狠敲上一笔。”
她心一跳,忙道:“不行,这花不能出——”
“这世上,会养菊的,可不只姓金的啊。”他知她忧什么,只笑看着她,道:“况且,这菊是我苏小魅,闲来无事,不出公差时栽出来的,这附近人尽皆知,有何不可?”
她愣了一愣,怎样也没想到,可以这样。
“白露,你天生一双种什么活什么的手,你若想种什么,那就种什么,不需要因为任何事,便从此不碰。”他瞧着她,温声说:“你爱菊,那就去种,况且菊也是药,能退火,不是吗?就当是种给我喝,不也挺好?”
白露怎样也没想到,多年前那恶人让她舍了菊,也舍了部分的自己,可如今这男人却用了心,想方设法的,将这菊和她失落的自己,还给了她。
白露心头一热,蓦地快步走进他怀中,将这男人紧紧拥抱。
男人抬手环抱着她,只笑着,觉得一年辛苦都没白费啦。
“你说你相公我有没有聪明啊?”
瞧他得意的,白露听着,笑了出来,含泪笑着点头。
“有。”
岂料,她才刚应,她肚子就很不争气的发出了一声轻响,害她一下子红了脸。
“瞧,你饿了吧?就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了。”他笑着拉着她坐回毡上,拿来旁边竹篮,变出一道道佳肴,和一大盅拿厚布包着保温的鸡汤,舀了一匙喂她。
“来,快喝点热鸡汤,我一早爬起来熬了几个时辰的呢。”
她乖顺喝了一口,闻言愣了一愣。
一早?难怪她整个早上没见着他,还以为他出去帮着大梁他们收成了。
“来,再一口。”他又舀一匙,送到她嘴边。“我撇去了油呢。”
他将汤送到嘴边时,她还是乖乖又喝了一口,却忍不住念:“你有这时间,我还宁愿你多睡一会儿——”
他用另一块白糕,塞进她叨念的小嘴。
这几日,因为忙过了头,她吃什么总有些反胃,白露原以为那甜糕会让她想吐,谁知那白糕一点既不油也不腻,还不沾牙,只带着淡淡菊花清香,还有着枸杞的甜,入口后一下子便化了。
“这什么?”她微讶的问。
“杞菊糕。”他笑看着她,又喂她一匙鸡汤,边问:“好吃吗?”
她诚实的点点头,在他将那糕点送到嘴边时,自动张开了嘴,又吃了一个,方瞅着他问:“这糕你做的?”
“以前在京里学的。”他瞅着她说:“你最近吃什么也反胃,我想起这些东西来,试着做了一些。”
为了她呢。
白露心一暖,脸微红。
瞧着她那模样,他趁机又拿了另一块粉色的糕喂食她:“来,尝尝这个。”
想到这是他的心意,她就乖顺的张了嘴,粉色的糕微酸带甜,是梅子的味,一样口味适中,安分的进口入胃,没有半点造反的意思。
风轻轻的吹过,金色的菊围绕着她与他,摇曳生姿,送来清丽的花香,教人莫名放松。
说起来,她似好久没这么好好的、放松的吃东西了。
眼前的男人哄着她,又喂了她一些汤,再喂了她几块糕。
不知不觉,她竟也还吃了不少。
待她饱了,他也不勉强,就将她拥在怀中,坐在毡上,瞧那花海在风中如浪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