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认为那事有多好,只当是义务,只是想要个孩子。
到了后来,她连孩子都不敢想要了。
不能行房?很好。很好。
即便他下手更狠,她也忍。
她让自己彻底断了念,她不再相信山盟海誓,不再认为她对谁好,谁就会对她好,她不再期盼能和谁一生一世。
那样的日子,过一生一世,多骇人?
她甚至连这念头也不敢再想,怕一起了念,再无法忍。
她不让自己思考,她教自己变成行尸走肉——
躺在床榻上,她压着怦然的心头。
她以为她忘了,全忘了,那曾有的心动。
但隔壁那男人,让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曾经有过的期盼与渴望,让她想起封尘在内心深处潜藏许久的柔情。
那一夜,梦连连。
爹与娘坐在高堂上,她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真丝头巾,牵着红绸带,被带入室,和那个男人,拜了堂。
那时的她,才十五,刚及笄,还不识愁滋味,还怀有夫唱妇随的妄想,还以为自己可以和身旁的男人一生一世。
虽然对这男人仍不熟识,但这人是爹挑的、娘选的,定是个好人。
她还记得,那时幼稚的想法。
可这一回,她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惊惧畏怖都在心头。
她好想逃,不想嫁,但她动不了,她身在梦中,无法改变已成的事实,只能任梦境摆布,重演一切。
他打你?怎么会,不可能!
爹拧眉这么说。
休书?不行,这太丢人了,咱们丢不起这个脸——
娘哭着这么说。
我问过了,他说只是因为喝醉了,不小心碰着了。
爹又道。
你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娘再说。
回过头,拳头再次袭来。
都和你道了歉,你是想怎么着?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老子告诉你,老子娶了你,你就是老子的,这个家都是老子的,老子他娘的想怎么花钱是老子的事!
你装什么清高?你摆那什么脸!
你这个贱人!贱人——
心,寒了,冷了。
她挣扎着想逃脱梦境,却醒不过来,那梦重复着、重复着,让她嫁人,教她受苦,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
鲜血将她淹没,他的血,她的血。
不要不要不要……
放了我、放了我,拜托你放了我……
对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听见自己呜咽的哀求,听见她在梦中尖叫、嘶喊、咒骂、挣扎,做尽了一切那时的她不敢做的事。
但,梦又轮回。
她又穿起了嫁衣,又再爹娘的安排下,走进了那成亲的礼堂。
她心如死灰,再变成了行尸走肉,认命的和那恶人拜堂,可下一瞬,当他扶她起身,她看见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如皮革一般坚韧、长满了老茧的大手。
你知道,这只是梦。
那低哑的声,温柔的说着,似带着些许心疼。
没事的,相信我。
他说。
相信我。
剎那间,泪满眼。
她哽咽着,看着泪滴落,看着他伸手接住那滴泪,感觉他握着她的手,怜爱的轻轻摩挲。
别哭了……别哭……
不知何时,他已抬手,抚着她的脸,拭着她的泪。
那一举一动,那般轻柔,如羽似蝶,像是怕把她碰坏了。
那不是那恶人,会有的温柔。
是他,才有。
一颗心,抽紧,颤抖。
你若是我的,我绝不会伤你……不会……
低低的,他哑声在她耳畔诉说。
所以,别哭了,这是梦啊,就算不是,也都过去了。
她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听见他嗄哑的承诺,入耳中。
他再不能伤你,我再不会让他动你分毫。
那保证,如此坚定,安神定心,驱逐了恶夜惊梦。
不自禁的,她含泪将脸偎进那粗糙掌心,紧握着他摩挲着她小手的手。
恍惚中,她睁眼,他近在眼前,好近好近,但有些朦胧,被泪水变得朦胧。
“没事的,睡吧。”
他说,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她能感觉他的唇,如蝶翼般拂过。
“我会在这的。”
她想起身,却无力醒来。
她累了,好累。
剎那间,又合上了眼,掉入夜色中。
只是这一回,再无恶梦惊扰,只有他宽厚的大手,接着她,抚慰、保护着她。
再醒来,天已大亮。
手中的手,已不再。
她幽幽转醒,睁开眼,那男人不在床边,不在屋里。
怔忡坐起身,她有些脸红耳热。
原来,是梦。
但,脸上,手中,都似是残留他掌心的温热。
不由自主的,她轻抚着自己的脸,指尖来回轻拂微启的唇瓣。
明明是梦,却宛若真实发生。
她几乎还能在唇瓣上,尝到他的味道。
心,微微的颤。
她下了地,披上外衣,却看见药箱在桌上。
白露一愣,她不记得自己昨夜曾把药箱带回。
她有吗?
敲门声蓦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回身瞪着那扇门。
“谁?”
“是我。”
胸中的心,猛然大大力跳了一下。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脸红耳热。
“白露?”
不敢再想,她上前将门打开。
那男人就在门外,阳光轻轻洒落在他肩上,他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的脸,也不敢细瞧。
“什……什么事?”
她不知该把眼往哪儿放,可不看着他又太失礼,只能将视线落在他的胸口,却无端忆起昨夜梦中他也是这样只罩着内衫,露出些许胸膛。
那画面那般清晰,如此吓人,教她气微窒。
“掌柜的问,我们何时启程?”
他的声传来,沙哑的如同在梦中,让她不觉轻颤。
“晚点,我睡晚了,再……”她紧张的将垂落的发丝,掠到耳后:“再半个时辰,我收拾一下就上路。”
他迟疑了一下,问:“你还好吗?”
“当然。”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就答:“我很好,我一会儿就下去。”
说完,她就要把门关上,可他抵住了门,将手中卷好的牛皮递上。
“等等,你的针。”
她愣了一愣,反射性的伸手接过。
她的针尚在他这儿,那是否表示,那确实是梦?
“你昨晚睡得好吗?”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问。
“嗯,很好。”
他说,这么说。
她却看见,他的袖口沾着些许的水痕,沾着一根长发,那发好长,长得快垂落地上。
“那,晚点见。”
“我到楼下等你。”
“好。”
她说,在他转身时,伸手捞住了那根发。
他走了,她则关上门。
心,跳得好急。
她在门边不敢动,待听不见他声息了,方缓了缓气,抬起手,看着那根发,将它和自己的比。
这不是他的发,这和她的一样长,同她的一般样。
除非他昨夜出去了,遇到另一位同样有着相同青丝的姑娘……
她匆匆转身,回到床边,在被上翻找,那不需要多少功夫,他的发又粗又黑,在鹅黄的衾被上分外鲜明。
天啊,他昨夜在这。
客栈掌柜知她会来,这房向来会清扫干净,被褥更会换新。
她不记得她有没有将药箱带回,但她一定会将门闩上,就算不记得也一定会闩上,可方纔那门没有闩住。
她转头看去,清楚记得她没有拉开门闩。
那扇门,只被合上而已。
面红耳赤的,她回头看着被上那根发,剎那间羞得几无地自容。
但,心却好暖,又热又暖。
她喊了,在梦里嘶喊、哭喊着,吵了他、扰了他……
他听到了多少?有多少?
倏忽间,有些慌,可蓦地,又记起他昨夜说的话。
她记得他温柔的触碰,记得他的手如何怜惜的抚着她,它们拭去了她的泪,驱逐了恶梦。从来不曾有人像他那样触碰她,彷佛她是值得珍爱的,那么轻、那么柔,好似她是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