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将她轻轻揽着、护着,但不会抓着她的手臂。
他替她隔开了人群,如同之前在应天堂里一样,有时候逼不得已得碰她,他会先和她说一声,让她心里先有个底。
那真的让她好过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如惊弓之鸟。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意外,可他从不说破她的紧张,只是在她变得僵直时,护着她到角落,安抚着她,等她缓过气来。
渐渐的,他变得像是某种熟悉而安定的存在,就如大梁与阿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下午,她甚至会无意识的主动靠近,甚或抓着他的手,稳住自己。
她总在事后才意识过来,然后匆匆松开手,但他也从不以此调侃她。
秋日午后,仍有些热。
在外走了几个时辰,轻汗早已微微湿了衣衫,她没多注意,只顾着和摊子的老板议价,直到一辆失控的马车,载着货物冲来。
人们惊呼四散闪躲,吓得那匹马儿更慌更乱,她慢了半拍,回首已是不及,马到前头,蹄在额上,但身后的男人,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往后拉开,紧拥在怀中,带着她飞退数步之远。
她喘息着,手中小杂物掉了一地,发上帷帽随之飞落,只觉晕眩。
她的脸被压在他汗湿的胸前,一双债起的铁臂紧箍着她,剎那间,她有些惊慌,几乎无法呼吸,但她知是他,不是别人。
混乱中,摊子上架高的遮阳屋顶倒了下来,砸到了他身上,她可以感觉到那股震动,她能听见附近陶瓷四散破碎和马蹄生生踏在摊上的声音,人们惊慌的叫喊喧哗咒骂着,还有人哭了起来。
可他不曾让她伤着,他护着她一路退,抽了根木棍,架开挡开倒塌与飞来的杂物,直到带着她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外。
然后,便松了手。
松开了那紧箍着她,保护着她的铁臂。
一时间,竟觉慌。
还未回神,已见他从旁窜出,脚一点地,飞身上前,翻身上了那匹不知为何发狂的马。
那匹马是栗子色的,比寻常载货的马儿还要高壮,它奋力跃奔,力道极猛,试图将他甩下,那马是拉车的,背上没有上鞍,他紧抓着缰绳,弯腰俯身,仍是被甩得几乎掉了下来,旁边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她更是吓得脸色发自。
可他半点也没下马的意思,她瞧见他在混乱之中,依然将那匹马扯离了街旁摊位,回到了大街中央。
然后,恍若幻术一般,它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看见他仍俯在马背上,只用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大手,一次又一次,温柔的轻抚着汗湿的马脖子。
他在和它说话。
那嗓音低沉徐缓,如黑夜丝绒,似春暖大地。
马儿躁动的踏着马蹄,但最终仍在他的安抚下,原地绕了几圈之后,镇定下来。
确定它已经恢复冷静,他抬起头来,搜寻她的存在,当他发现她,她能看见他松了口气,瞧见他嘴角轻扬的微笑,和那双乌黑瞳眸中温暖的笑意。
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起风了,那风是冷的。
她打了个颤,才觉得冷,才发现贴身的衣衫早已汗湿。
马车的主人来了,他下了马,将车马交回给那人,三言两语说了些什么,便快步朝她走来。
当他来到身前,挡住了寒风,她方惊觉,她会觉得有些热,不是因为秋老虎,是因为他替她挡了风。
这一日,他一直站在风来处,无论她往哪转,他始终都站在风口。
“你还好吗?”
她仰望着那个男人,看着他眼里浮现的关心,喉头不由紧缩。
见她脸色苍白,他唇角笑意消逝。
“白露?”
一瞬间,他抬起了手,似是试图轻触她的脸,但他在指尖只离她一寸时想起了她的畏惧,大手停在半空。
那,只让她心口一抽。
“没……”舔着干涩的唇,她哑声开口:“我没事……”
“抱歉吓到了你。”他收回手,嘴角微扬,又恢复那无赖模样。
吓到?
是,她是吓到了。
她不知道是看着他纵身跃上疯马,抑或发现她竟然希望他伸手抚慰她,哪件事让她比较惊恐。
她不是疯马,但他的抚慰,对她有同样的效果。
“不用……”她缓过气来,告诉他:“别说抱歉。”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沙哑,她能感觉心跳仍在胸中快速跳跃。
“那样做很勇敢。”她说。
他眼里浮现真正的笑意。
“也很愚蠢。”她再道。
这一句补充,只让笑意延伸到他的眼角,然后他开了口。
“谢谢你的关心。”
她一怔,想反驳,却觉耳热,那是几乎已经遭她遗忘的感觉,她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竟红了脸,忙转身蹲下捡拾方才掉落一地的小杂货。
他跟着蹲下帮忙,可不知是不是故意,竟闷哼一声。
她飞快瞅他一眼,只瞧他抬手抚着受伤的腰腹,心头莫名再一抽。
“好疼呢。”他咕哝着,看着她嘻皮笑脸的。
那笑,好惹人厌;那眼,宛若桃花。
莫名,让她脸更红。
怎会有人这么……这么地……
一时间分不清是羞是恼,她速速将视线从他带笑的脸拉回,快快捡好了东西,重新戴上帷帽,遮住了脸耳,却总觉这帷帽轻纱,怎样也挡不住他灼热的视线。
她快步转身走开,却仍感觉他就在身后,他腿长,她走上两步,他只须踏上一步,她知他就跟在身后,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她走得更快,他如影随形,可走着走着,又怕他腰伤真疼了,不由得又放慢了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她看见他就在她身旁,如山岩一般厚实的肩头,几乎就要碰到了她。
她从来不曾和人走得这么近,即便是少爷也没有。
她应该要觉得害怕,脑海里却只想着他脸上恼人的笑。
回客栈的路上,她始终不敢转头朝他看去。
华灯初上。
这眨眼,已是深秋,窗外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
用完了饭,她回到客栈房间歇息,后方窗外,有马儿轻轻嘶鸣,还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她开窗探头看去,只瞧巷子里,午后那匹闹市的骏马,被他牵在手中,没一会儿就一人一马消失在转角。
这巷是条死巷,后头只接客栈的马厩。
因为好奇,她开门朝后头走去,廊底尽头,便是马厩前方空地。那男人果在那里,一手拉着辔头,一手抚慰着那匹骏马。
“嘘嘘,没事没事。”他说着,从衣衫里掏出果干,递到它嘴边。“来,吃点甜的吧。”
一时间,她还真担心那疯马会将他整只手咬掉。
但它迟疑了一会儿,只伸出了长舌,把他掌心里的食物卷进嘴里。
他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辔头。
“小子,委屈你了。”
他识得这马?
狐疑上了心头,让胃一紧。
可下一剎,他拆掉了马首上的辔头,她才发现那东西根本不合它的尺寸,它太小了,完全是硬生生戴上去的,勒得它嘴角都裂开流血,辔头下处处有着因为摩擦而造成的伤痕,到处血迹斑斑。
“狗屎。”这一声咒骂很轻,极柔。
若非从她这角度能看见他的脸有多臭,她会以为他是在对谁说情话。
他将那太小的辔头扔到了一旁,小心解下它身上其他的束缚,当他走到它身侧,马儿不安的躁动着,但他没让手离开它。
“乖一点、乖一点,没事的,我看看而已。”
他安抚着它,直到它再次安静下来,然后小心捡查它身上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