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没良心的,看情况,你还得花个八十年才能再多融化这冰人一点点,真是辛苦你了。”魇魅喉间滚出低笑,似嘲弄似戏讽,“需不需要我大发慈悲,助你一臂之力?”
“你若快些松手,我就能少辛苦十年!”啊啊,凤淮要转身离开了啦!
鸰儿心一慌,在魇魅恶意戏弄的臂弯间恢复小小鸟形,慌乱地振翅飞向凤淮,歇伫在他肩胛上,并回头对魇魅吐舌做鬼脸。
“啧啧,真是小没良心,见色忘恩人。”魇魅摊摊手,尾随凤淮身后而行,雪地上不留任何步履残迹。
“凤淮,你别误会,那个家伙只是我不得已才认识的朋友,我和他没什么噢。”鸰儿在凤淮耳边叽喳叽喳成串的鸟语。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淡淡一句话,成功阻断嘈杂刺耳的鸟啼。
魇魅慵懒地在凤淮身后为他做出错误的鸟语注解,“她说,我与她是亲密爱侣,只消她螓首一点,她就是我的妻,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你胡说!”鸰儿鸟喙狂啄,羽翼不停拍打,抗议着魇魅的恶意挑衅。
“好好好,我知道你好爱好爱我,不用这么激动地倾吐爱意,有旁人在场咧,你不害羞,哥哥我还会不好意思呢。”魇魅仗着凤淮不懂鸟语,使力扭曲鸰儿的语意。
凤淮仍是一贯清冷,微敛的长睫覆合著凝晶淡眸,将其中一闪而逝的不快深深掩埋,冰雕的容颜侧觑着肩胛上慌张跳脚的鸰儿。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死缠我不放?”
“他不是!只有你才是!”鸰儿嚷嚷,察觉到凤淮身上散发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此时他的目光是浑身上下最寒最冷的气息来源。
魇魅又抢先开口,“噢,她说,因为我向来忙于事务,能伴随她的时间不多,她只好另寻乐子,好打发无聊光阴。而你,是个不会动情的人,她毋需担忧着你会爱上她,造成我与她的困扰,所以她便选择了你。”他挟带笑音,蓄意再添一句,“好鸰儿,真委屈你了。”
寒风狂拂,吹乱了凤淮的白发,也使得站立在他肩上的鸰儿被白色发丝给纠缠得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就在她拂动翅膀寻求平衡之际,她的身于被另道突来的强劲冰气狠狠扫下凤淮的肩头,顿失支撑的鸟躯在半空中翻滚了五圈,又重新被魇魅给稳稳接捧住,以保小命。
那道冰气来自于凤淮,自他周身开始扩展,卷起漫天飞雪,气芒像条白色的冲天飞龙,张牙舞爪地摆动龙躯,驱散漫天云彩。
“凤淮——”
“噢喔,看来他开不起玩笑,生气罗。”魇魅凉凉说着。
凤淮的白色身影处于龙形卷雪中,难以辨明,好似化为腾龙的,是他。
雪是他的发,他的发亦是雪,在狂舞的纷纷落雪间,两者不分,冰晶似的眸子染上深色阗闇。
“都是你都是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鸰儿气嘟嘟地恢复人形,甩开魇魅的手,揪起地上白雪就朝魇魅身上丢掷,“谁跟你是亲密爱侣?!谁又要跟你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小没良心的,我本以为他没情没绪,怎么激也不会生气呀。”魇魅没有任何闪避念头,每颗捏成拳般大小的雪球也碰不着他的身子,穿透他一袭黑惨惨的衣裳而过。
“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了!”徒劳无功的鸰儿愤愤拂袖。
“这可由不得你。”魇魅露出笑,低声自语。
她转身,奔向窜腾苍穹之上的雪色飞龙。
“喂喂,小没良心的,被卷进云芒之中会死的。”魇魅好心提醒,暖黄娇躯却义无反顾地加快脚步。
凤淮静伫在冰雪暴风之中,双手平稳垂放腿边,只有发丝及衣袖因风势飒飒作响,翻飞似浪。
将他与外界全然阻隔的风雪,不仅视线,就连声响也听闻不着,暴风圈之内,静俏的骇人。
他,孤立其间。
愤怒吗?不,他不懂何为愤怒,他没有这样的情绪,从来就没有。
然而酝酿在胸口那股吐不出又吞不下的哽塞郁抑,炙燃着熊熊焱火,近乎要灼疼了他。
那郁抑,又名为何?
臂上的白虹仍然无动于衷,世上再无任何事物能为他平心静气,一切全都脱了轨——
而你,是个不会动情的人,她毋需担忧着你会爱上她,造成我与她的困扰,所以她便选择了你。
因为他不会动情,所以便选择了他?
我与她是亲密爱侣,只消她螓首一点,她就是我的妻,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相守相伴,永世不分?!她既已有了相守相伴,永世不分的爱侣,又何故来招惹他、扰乱他?!
凤淮听到凝冰心湖龟裂得难以复原的碎裂声,却也同时听到那原先在冰层上顽皮舞踏的鸟儿振翼飞离的拍翅声……
只有无心遗落的残羽,缓缓坠入湖心,激起蜻蜒点水般的小小涟漪。
心湖开了个缺,而将一切耍弄到这般田地的鸟儿却一去不返。
“凤淮——”
卷扬的雪圈,透进了心急如焚的呼嚷声。
一双暖黄的羽翼展臂而来,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风雪未止,两人的衣衫皆因狂风而扬腾,鸰儿的发饰也早教强风给吹得失了踪影,散了束缚的黑发不听使唤地拍打交缠在彼此脸上、身上,像幕摊展开来的薄雾黑纱,模糊了她与他的视线交会。
“凤淮,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骗你的……”风寒雪冻,让鸰儿连开口都艰难万分,一启齿便有数不尽的飞雪扑面而来,但她仍好生坚持,“他是魇魅,你曾见过他的,记得吗?他是阴界鬼差,专司勾人魂魄!我识得他,是因为他在黄泉助我两回,否则我如何能不饮忘川之水、如何能再循着前世的记忆为你回来?!”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死缠我不放?”凤淮没听进她的解释,只是淡然地又问了一次方才所提的困惑。
鸰儿好慌,“魇魅不是我心仪的人!你不记得他也无妨,但你要信我,我所认定的夫君,只有你!”
凤淮默不作声,未歇的风旋将两人困在其中,风势甚至有加大加剧的迹象。
鸰儿的身子原本就较寻常人轻巧,凤淮周身漫扬的猛烈风势几乎要将她卷向天际,若非她攀附着凤淮,她必定随风吹起,此时的她,双足构不着地,像件掠在竹竿上的单薄衣裳,狼狈翻腾。
“你允了多少人承诺?又背离了多少誓言?方才那句话,又同多少男人说过?”凤淮陡然开口。
冷风,呼呼地吹啸着,和着那句听似漠然、实则伤人至极的冷语,钻进了骨血之中,沁人心肠,让她浑身一股寒颤。
“是你说要白头到老,也是你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为你回来,而你,却拒我于心门之外,使我徘徊、让我旁徨……”鸰儿咬紧下唇,好苦好苦的笑在唇边漾开,“我与魇魅,没有任何承诺,在我心里只有一句誓约,那是你给我的——”
她的手被冻得发红发疼,握得再牢也感觉不到任何力劲,凤淮却迟迟未施子援手,任她无助自救。
风狂无情,雪雾弥漫,终于迫使她无力的十指松放——
即使在同一瞬间,凤淮骤然伸出手反握住她的纤腕,但他所握到的,却只是她鲜黄宽大的衣袖。
裂帛声响起,强风扯断了两人唯一的牵系,鸰儿的身子被卷入窜奔的云龙里,没有痛嚷尖叫,只有那句最终的誓言,清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