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躺在他身下默默承受。
直到他累了,嗓子出不了声了,裴擢才抬起手,轻轻地摸上他的后颈,将他压进自己肩窝当中。
起初易陌谦不停扭动身体拒绝,裴擢很有耐心地抚着他的脖子让他冷静。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挣扎到了后面,易陌谦反而张手紧紧地抱住了裴擢宽阔的双肩,像是在大海里溺水的人,需要活命的氧气,死命地抓着他不放。
他起伏着胸膛,身体和精神的疲惫都已经到了极限。
「累了就休息……我会陪你。」裴擢缓缓地喃语。
平静的语气宛若魔咒,催眠着他绷得几乎断裂的神智。
易陌谦将脸埋进他的颈项,汲取人体的温热和气息,他冰冷的身躯添了一些暖意。他觉得这两天过的好漫长。看到那个人的尸体后,他就没办法好好地睡觉,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可是每个人都弃他而去……「我好想问他……」他在裴擢耳边低诉着他最坦露的脆弱,「问他有没有爱过妈妈……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家人……」一次也好,他好希望知道。
他想问,想了很久很久,但是,那个人却再也没办法回答他了。
裴擢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有节奏地给予他最贴近的安抚。
「嘘……没关系,我在这里。」
易陌谦埋在他颈中更深了。
裴擢身上独特的香味令他安心,一如以往的每一次接触。
他在他怀中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柔软了心底的倔强。
或许,就像裴擢讲的,那个男人是有一点点在乎他的……即使只有一点点.!
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也不是充满不堪的错误。
他是不是可以这样想?
***
简直丢脸丢到冥王星!
他神经病、他失心疯、他一定是在做梦!
他居然就这样睡着在裴擢的怀里!
丢脸!丢脸!
易陌谦坐在自己床上,睇视着身上覆盖的薄被单,睡前的记忆涌入脑海里,他恨不得坐上火箭把自己发配到杳无人烟的银河系。
他怎么会这么失态!他好象对着裴擢大吼大叫,然后对他又打又捶……这样就算了,他居然还、还……还抱着他让他安慰?!
易陌谦脸上又红又白,不停地闪过难堪的表情,他几乎就要抱着棉被呻吟自己的愚蠢。
他知道自己这几天的情绪非常不稳,但为什么要被那个家伙看到?他为什么要对着他发泄?
虽然……他的确是舒服了很多。
易陌谦恨死自己如此软弱的一面被裴擢瞧见。那个冷面另一定会嘲讽他,一定又会笑他像小孩子,一定会觉得他很没用……他站在房门口,迟疑了好久,都没有勇气把门打开。
他怕看到裴擢……因为自己昨天的行为实在很可笑。
「喀擦」一声,打开的门板差点撞到他的额头。
裴擢突然出现在门口,黑眸瞅着他。易陌谦没做好心理准备,反射性地就躲避他的视线,还退了一步隔开彼此的距离。
背脊上滑落一道汗水,他的脸好热。
「站在这里做什么?」平常的语气,平常的表情,裴擢淡淡地说。
易陌谦垂首沉默以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去洗脸吃饭。」裴擢侧身,自己就先走到厨房。
易陌谦怔怔地抬头,看到裴擢从厨房里端了几个盘子出来,脑袋一下子轮转不开。
裴擢回头,瞥到像被下了定身咒站在房门口的他。
「还不快点。」发什么呆?
「呃?」易陌谦张着眼,反应迟缓。
他……他煮了东西要给他吃?在他家的厨房?
裴擢完全不等他,也不管这是谁的家,自动自发地拿起筷子入座。感受到一道呆滞的视线,他拧起眉抬眼。
「你要站在那里看我吃?」小鬼不介意,他介意,好象会消化不良。
「啊,喔。」易陌谦连忙低下头走进厕所盥洗。
他走出来后,肚子也饿了。走到饭桌旁,他拿起己经摆在那里的干净碗筷,桌上摆了一锅白粥,一盘炒蛋,一碟烫青菜,还有腌萝卜干和花生。
他不是很常吃这些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里有这些食物,但是看到热腾腾的早饭在桌上冒着烟,他连筷子都不知该如何动。
他从来没在这个房子里的餐桌上吃过正餐,一次也没有。
「你家里可以吃的东西还真少。」冰箱贫瘠地只有冷风吹过。裴擢不满意地夹了一块炒蛋放进自己碗里,头也没抬。
易陌谦愣住。
「那……那是因为那个人他……」不给他生活费,也不会养他。「那个人根本……」他想要无情地批评那个男人是如何地对待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是无法出口。
他十多年来的恨,在历经了昨天的事以后,好象一下子灰飞湮灭。
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过世,而是因为……他知道他曾经在乎过他。至少在他断气前,他想起了他还有一个儿子。
「说不出来就别说。」裴擢开回,彷佛可以看穿他内心的纠结。「再不吃就凉了。」他不耐烦地从易陌谦手中取过碗,自作主张地替他添了一碗清粥,然后摆在他面前。
他不会特别想知道那些事,若是小鬼真的愿意讲,他再听也不迟。为了解释的解释,不听也无所谓,而且昨天的事情让他的表情还有些僵硬……裴擢的细心,绝对不会表现在外表上。
易陌谦顿住,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说明整件事,以解释他昨天的失控。
「我……」
「快吃。」裴擢打断他的废话,三五下就把自己碗中残余的食物吞下,然后站起身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吃完我载你去上班……还是你要请假?」他望向一片狼藉的客厅。
「我……我要上班。」他那天从医院回来就忍不住摔东西泄愤,他会收拾干净,因为他不能再这么任性,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生活……易陌谦敛下眼。
裴擢凝视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拿去。」他递到他面前。
易陌谦又愣住了,他抬眸看着裴擢。「这……做什么?」
「给你用。」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型号不同的手机:「我有两个号码,私人的那个给你,只有岑姐他们知道而己,你拿去用,有事情可以找他们,或找我。」不容置喙地,他将手机塞进他上衣口袋。
「你……」易陌谦只能看着他,做不出反应。他觉得自己今天蠢毙了,这一辈子从没这么蠢过。
他没有笑他,也没有讽刺他,就跟平常一样的态度,他的体贴很不明显,却真真切切地传达给了他。下意识地抚着突起的衣袋,易陌谦觉得眼眶好热。
「不要说话,快吃。」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裴擢只是轻描淡写地启唇,示意他快点把早餐吃完去上班。
他总是很了解他……易陌谦低下头,淡淡地扬起唇。
本来还怪异尴尬的气氛霎时消失无踪。泄进屋内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好温暖,好美丽,好宁静。
易陌谦吃着第一次有人替他做的食物,热烫的稀饭,暖了他清冷的心灵。
他想,这世上真正懂他的,大概只有他一人。
***
他仍是帮那个男人办了后事。
跟母亲的丧礼相同,他没有哭泣,但是,心情上却有很大的变化。
他不恨、不怒、不怨,很平静地送走那个囚困他心灵整整十八年的男人。
解放他,也解放自己。
他把他留下的几万块全数捐献给慈善机构,一毛也没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