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年,尘香居的生意愈来愈好,他又寻了另一处开设分铺。
于是,穆朝雨提出要求,看看是否能请翎儿过来帮忙。
他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她想帮翎儿,让她生活稳定些,又怕太刻意会伤及对方自尊,谨慎地考虑着,到真正需要时才顺其自然地提出。
他也允诺,会依她的意思安排妥当。
分铺开设过后没多久,他偷得浮生半日闲,抱着青青,与她牵手逛市集。
以往,为了生活日夜忙碌,只能想着如何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从不曾如此悠闲地与她彼此为伴,感受市集的热闹人潮。
现在铺子里请了伙计,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陪她。
他说:「想上哪去?天涯海角都陪着你。」
她笑回他:「是啊,现在是大爷了嘛,有本钱挥金如土。」
挥金如土不是重点,而是终于不必再委屈她,能够带着她上馆子,点她爱吃的菜,不必盘算着有了这餐,下一餐在哪儿。
她说想吃天香馆的雪花糕和银耳莲蓉汤很久了,他们挑了二楼靠窗的位子,能一睹下头川流不息的人潮街景。
他点了几道口碑不错的餐点,尝上一点若觉得不错,便挟到她碗上。
「先吃完,要吃多少甜点我都不拦你。」
「还是爱管头管脚……」她低哝,倒也没有异议地埋头吃着。
他笑了笑,一匙匙地喂青青吃着银鱼粥,偶有空闲才挟一筷子品尝两口。
「啊干……要……」娃儿在他怀中不太安分,伸长小手臂几次试图要染指桌面上的食物。
「青青也想吃肉干?」牙都没长稳,啃得动吗?
撕了一小块肉干让她试试,她咬了几口,牙酸,又皱着小脸吐出来。
他以掌承接,有些幸灾乐祸。「看你还敢不敢不自量力。」
「爹爹……」吃饱了,小脸腻着胸膛蹭了几下,揉揉眼,爱困了。
他啾了小脸蛋一口,调整姿势将小娃娃放倒,拍哄着让她在怀中安睡。
娃儿会认人了,每日说最多的便是「爹爹」,有事没事就喊两声,见谁都喊,被他指责毫无节操,人尽可爹。
枉费他含辛茹苦拉拔她,听到那第一句爹时,还一度激动得难以成言,结果到头来,她根本谁都好,人人抱过手都笑呵呵,很好拐。
穆朝雨却笑说:「她好像注定就是要当我们家的孩子。」
以前日子不稳定,在摊子上做生意,后头还得背上她,颠颠晃晃依然睡得四平八稳,不哭不闹,很能配合他们。
后来家境改善了,带上她谈生意,知道生意人就得笑脸迎人,逢人哪回不是笑呵呵又甜腻腻,任人又捏又抱,很懂得讨人欢心。
摆平了娃儿,他这才有心思进食。
他早早练就了单手抱娃、单手执筷进食的绝技,吃了几口,顺道说:「用完膳,带你去个地方。」
她停筷,看他以筷子分开八宝鸡,将最鲜嫩美味的腿肉部分去了骨再挟给她。
无论贫穷富贵,这男人的态度始终如一,从坐下来就先张罗她吃吃喝喝,永远惦着要将最好的留给她。
有些人能够共贫苦,却不能同富贵,这样的人见得太多了。他说她大而化之,可心底是雪亮的,很多事情虽不拘泥,却会在心里做好各种可能的打算。
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泄漏太多情绪,不盼着什么,他若要走也不至于走得太过为难。
但是这个男人——
无论环境如何,始终不改初衷,化去她心底最后那一抹保留。
「够了,浥尘。」无论是这一桌子菜,还是他要给她的,都超出她原先预期的更多。
他温温一笑,「你觉得够了吗?」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给她安稳的好日子过,每个人对好日子的定义不尽相同,而眼前这个,显然很容易讨好,这样便满足了。
她一点也不怀疑,她若要求富甲一方,以他的能力绝对办得到,可那不是她要的。「我本来就没向往锦衣玉食、奢华富贵的生活,不愁吃穿也就够了。财富多了只会招来更多麻烦,日子反而不平静。」
「你说的是。」她若觉得够,那便这样就好,稳稳地守着两间店铺子,殷殷实实过日子也不错。
「最后一个,这是我要给你的成亲聘礼,你无论如何得收下。」
「好。」话出口后,她才领悟自己应了他什么。
某人立刻打蛇随棍上,「那就选个好日子,摆几桌宴请宾客,村子里叔婶们问我好几回了,总不能赖了他们这杯喜酒。」
不愧是生意人,这说话技巧,连她也讹诈上了,真是向天借胆了。
「聘礼?不是我娶你吗?」
「那就当是嫁妆吧。」完全面不改色,生意人脸皮练得厚如铜墙。「谁迎谁过门,进的还不都是穆家的门?」
「……」她输了,原来他之前是有心相让,否则她哪讨得了便宜呀。
用完膳,他牵着她的手走往旧市。那条街上,有不少小吃、童玩,青青睡醒了,他顺手买了小陶偶给她把玩。
两人沿着以往常走的路线,经过药铺子,只见大门紧闭。
「咦,今儿个没做生意呀?」
他停步,轻轻将她推往大门处,将一样物品递到她掌内。
领悟那是什么,她瞪大了眼望向他,无法置信。
他浅浅一笑,安抚她眼底的惊疑。「去呀,就等你开门呢。」
那是爹一生的心血,他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交到她手上,这样的聘礼,比什么都还要有意义。
小小的铜制品入了锁孔,轻轻一旋,大锁应声而开。她既想笑,又想哭,嘴上不饶人地哼道:「你的嫁妆就是偷来这把锁?」
「嫁妆呢,没点诚意谁肯娶我?」他淡淡回嘴,「要看产权状子了,先迎我过门再说。」
「哟,下重本了。」
「当然。」为了进穆家门,他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静了静,敛去谑笑。「你真要成亲?」
他奇怪地瞥她,「咱们本就是夫妻。」这不是她一直挂在嘴上的吗?如今不过是补她个礼数与形式而已,她这么问很怪。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没想找回过去的身份?」
真的——打定主意就这样了吗?与她相守一生,不去探问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毒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他身上所中的毒,有几种得花上珍贵药材调配,反复炼制,极为稀有,足见他不是一般人家,死也硬是要死得比人贵,否则坊间一把老鼠药不更便宜省事,一了百了?
那些毒,有些只封他内力,却不伤及性命,应该是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可又不忍他死。
也有一些是囫囵吞枣,随意灌他坊间毒药,一堆奇奇怪怪的毒在他体内相冲又相克,把他身体弄得一团糟,连自个儿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纵是如此,在他最初的茫然过后,也能很快地站稳脚步,适应并接受身处的环境,展现出无比沉稳,思虑缜密,妥善地打点一切。
一个面容半毁的人能够表现出如些的沉然若守,足见他过去来头绝不简单,那是长年培养出来的自信,不习惯于自卑自怜。
她静静旁观,看着他逐日展现的本质,心里愈明白。
他不傻,她能想到的,他心里一定也有数。
那一坛开封的女儿红,是她在心里嫁了他,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了无遗憾。
没了世俗的认定与牵绊,将来之事会容易许多、也看淡许多。
说穿了,不过是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坦然爱其所爱,爱过,便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