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被掀起,他见得是一处普通院落,院中有凉亭,而亭里,则坐著陶仲文。不知为什麽,他心里没有竖起坚硬防备,只有无限的期待。
沃英啊沃英,你可别玩火自焚哪。
低喟一声,他缓慢地踱近,後头的人已全数退下,连那总管太监也可能早就於半途离开,不见人影。才进亭,就看到发现陶仲文垂眸认真,手中剪著纸片。
「陶真人。」沃英一拱手,还是先礼後兵。
「沃大人,真抱歉,以这种方式请你一聚。」剪出一人形,又一人,再一人。
「哪里。我想不会是皇上授权你召我的吧?」他不是很诚恳地挑眉浅笑。
「陶某无论如何都有件事想请教。」拿起搁在桌上的笔墨,用朱砂点於小纸人顶上,「沃大人月前离奇昏迷,究竟……是如何清醒的?」他怎麽也想不透,像他这样根本什麽都不懂的人,为何能避过此厄?
沃英玩世不恭地一笑,「因为运好,而命不该绝。」
「沃大人的确是福星高照,明明连皮毛都未曾理解,却可将陶某的咒术化解。」搁下笔,他诡谲地嘿嘿抖肩,再抬眼,以往那种和蔼的模样尽数消失,怪异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只不过,这次还是不是会有这麽好运呢?」即刻站起身,将写满字的白色纸人迅速地贴於他胸前。
沃英顿楞,垂首望著自己胸膛上的纸片,不住好笑,懒懒地道:「呵呵,陶真人……你要玩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无不可,不过恕我无法奉陪。」伸手就要撕下。
「你能要嘴皮子的时候也只有现在了。」陶仲文面目阴寒,右手探入袖中摸出一符纸,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法使之焚化成灰,口中亦同时低喃著些不明语句。
沃英只觉碰触黄符的指尖犹如被火摧烧,痛得他整只手臂立时麻痹,难以动作。随著咒语一声声入耳,他的头部与胸腔也如被铁槌狠狠重击,挤压著他真实的血肉,猛然一阵爆裂开的窒息恶心,「哇」地一声,他呕出口血水,摊软跪倒在地。
「如果你能待在我替你安排好的地方,乖乖睡去黄泉,也就不用多受如此苦楚。」陶仲文斜睇他蜷缩在自已面前,邪冷道:「你什麽也不用抵抗,当你再次清醒时,会看见牛头马面,好好地跟他们走,至於你的躯壳,就归我操纵。哈、哈哈——」得意地昂首大笑。
「你……你用了……什麽妖法……」沃英抚著胸腹,只觉体内剧痛难忍,面貌扭曲煞白,又是呕血。
「嘿……你不满我在宫中居高位,加盛如此迷道之气,使小人乱近,准备在适当时候将我治罪,我如斯道士身分,当然无法正面与你抗衡,更甚者,不能插手朝政。」若引得人言籍籍,皇上就算再对他信赖,也可能被各臣舆论逼迫,令他失去现今的荣华和位置。「於是,陶某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要在你身上施法夺之肉体,不仅将你去除,亦能取你代之暗中控制朝事,何乐而不为?」
那御史之职,实在是太好、太符合他的需要了!
「所以……你跟李大人……」沃英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强硬从脑中清理出分明,伏在地上,悄悄地伸手摸向腰间。
「那些狗急跳墙的官想除掉你,和我合作。以为我会把你杀了,不晓得我是想抢夺你的躯壳。」凡夫俗子,哪有他这种上天遴选的使者眼光看得远!?「我在你身上下了咒,只要你睡满七七四十九天,被我散赶的魂魄将再无归还的可能。」为防万一,他还在城门口安置法器,岂料,就最後三日,在最後三日被人坏了事!
「呵呵……咳……哈哈……」在此一面倒的危急情况下,沃英却极其突兀地笑了出来,「我……我有个好表妹……她说……你就算有法力……也并非……并非神仙。然……然而,凡人施咒……一定会对自已产生影响……也就是说……你那三脚猫的法术……不只是害人,更有机会害死你自己……」尤其是,越激烈的咒术,影响就越加倍。
之所以先前将他藏起沉睡,就是由於此法较为缓和不冒险,而如今,他硬要抽脱他的魂魄,这种方式,够强烈了吧……
从腰间摸出玉佩,沃英握紧在手心。
「那又如何?」陶仲文嗤声,对他这般临危不乱的冷静姿态产生了不痛快之感,不过是个什麽都不明白的凡俗无能者!「如果你试图反抗我的咒,也有可能会伤害到你自己。」到时两败俱伤,什麽都灰飞湮灭!
「你不知道……我这人最……喜欢赌……尤其是赌……赌一口气……你说的……只是可能而已……」用拇指在掌中玉佩上画出道血痕,他傲然冷笑。
走著瞧,他绝不会让他得逞,因为,他还想见那肉包子一面!
用尽剩馀的所有力气,他重喝道:「那……就表示不一定!」举高右手,就要将等同筹码的避邪翠玉丢至地面——
「沃英!你这个笨蛋给我住手」
它处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喊,让他硬生生地停下。
***
还好没跟丢!还好没跟丢!
小二哥和掌柜大叔真是笨得要死,埋伏这许多天,等的就是这一刻,人家轿子这麽大一座,他们却差点看闪了眼,她就说她自己单独来比较快嘛!
看轿子没一会儿就从那偏僻院落出来,她把对付守门的事情丢给同伴,自己则绕到後头,四肢齐用开始爬墙。
跌进草堆里吃了满嘴土不说,又不知哪里才有她要找的人,跑来跑去累得要死不活,好不容易见著凉亭那边有身影,就看到那个天生骄傲而不愿屈服於敌手的家伙,居然真想用不知後果的法子赢人!
「笨蛋笨蛋笨蛋!」拼命往前奔近,嘴上还不停叨念:「你怎麽可以逼华姐姐教你这种笨蛋方法?你知不知道她都睡不好觉,很担心会把你害惨了?」就欺负人家好姑娘不会说谎!
「你!?」前刻激烈的动作让沃英乍见她之时不但骂不出任何一句难听的话,更甚者,胸口纸符处那种被血淋淋掏挖的感觉,痛得他险些昏死过去。
「你什麽你?等一下再跟你算帐!」新仇加旧恨喔!张小师欲入亭,却硬有股力量将她往外推似地,脚步怎麽也不能往前。感受到那股极阴极寒的锐冽气息,她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就想躲避,偏过脸深吸几口气,她拿出全部勇敢,对上陶仲文,缓慢启唇:「你……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师、师伯。」小声唤道。
陶仲文眸微闪,半晌,回想到一抹身影,「你……是梁师弟身边的那个孩子?」道术传男不传女,会喊她师伯的女娃,也不过就只有那一个而已。
「师伯……你放了他,好不好?」告诫自已不能在此关头回忆小时候的害怕,她双眼清澄地直视,恳求道:「停手吧!不要这样滥用师祖教的法术,好不好?」
沃英躺在地上,全身因咒发起高热,烧得他脑子乱转。很想要她别对敌人这麽低声下气,更想斥责她把他看那麽扁,竟叫对方放过他,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应该……应该说些撑撑场面的话……像是……若是再不住手,他这个很厉害的沃英等一下一定会给他好看之类的……
「你跟他一夥?」陶仲文哼哼地笑了出来,对著沃英道:「怎麽?我还以为你很讨厌道士。」转向面对张小师:「而妳,妳师父不是不喜欢跟朝廷搭关系?」那个时候,知他接受引荐即将入朝面圣,还跟他晓以大义,说什麽这样会亵渎信仰,不符前人之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