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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舫舟上的一位爷缓慢又缓慢地打开一面折扇,轻徐扇扇。

  得到暗示,这位身着白袍的汉子于是道:「赢面大,就继续买『大眠』吧。咱们就来个一枝独秀,赢过这一番,足够富上十辈子。」

  「人无横财不富!好!我听你的」夏家王爷目露精光。

  请君入瓮。



  该入局的都已在局之中。

  今日获利数倍,明朝倾家荡产,市侩射利,兴与败,皆是瞬息之事。

  乌沉木舫舟上,宫静川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安丹照例守在船首,而留守庆阳的邢叔一样为主爷掌橹,主仆们低调隐于无数的蓬船与货船间,唯一张扬的只有舫舟上的贵客大爷……呃,或者也可称美人儿。

  秋涵空又穿上华丽女装,长裙迤逦,水丝袖薄之又薄,隐约能见臂肤,腰身再系一条青玉扣细带,长发如瀑发,上无任何饰物,但左右两边的耳坠子似命穗,闪亮闪亮的。

  「聪明不?奴家穿这一身,再往爷身上靠一靠、贴一贴,觑见的人都要以为是哪家有钱的风流公子押妓出游呢!」

  宫静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手肘抵开那具真要贴靠过来的身躯。



  「嘿嘿嘿……」秋涵空没再跟他胡闹,修长娇身懒懒赖进圈椅内,慢条斯理道:「咱们家采居做事,你尽可安心,欸,他可较你好玩许多。唔……如此又这般想想,我好像有很长一阵子没找他玩了。」

  宫静川淡淡横了他一眼。

  「我欠采居先生一个人情,待事成,我会好好答谢他。」

  秋涵空可有可无地轻哼了声,好半晌才道:「那姓夏的假冒江南秋家字号一事,你是不想多利用?如今证据在手,只需煽些风、点上几把火,再来一招移花接木,最后是栽赃嫁祸,准能让他连抄九族。」

  宫静川眉峰微乎其微一蹙。

  「唔……还好还好,晓清已出夏家,在你底下生活,抄九族不会她。」秋涵空顿了顿。「你想怎么做?」

  ……只希望宫爷无论作何决定,都别牵连无辜,这样……就好。

  淡蹙的眉间一弛,宫静川收起折扇。

  「该弄谁就弄谁,其他人,全散了。」

  「欸,果然柔情似水,心里有人,当真就不同了。」

  宫大爷脸肤微红,嗓声仍淡漠定静。「要你管。」

  他没意会到,这一次,他未急着撇清兼否认。

  庆阳桑林坡下的水岸,今日又有送民生物资的舫舟停泊。

  「静慈庵」的尼众领着几个庵里收留的大孩子们等在那儿,一个个正接过舫舟上搬下的货物,准备打回庵里,瞧瞧搬下之物,有米有茶、有油有盐,还有好几迭大小孩子们的新衣,以及文房四宝和书册。

  舫舟主人下了船,陪一名容色美丽的女尼缓缓走在桑林坡土道上。

  两人边走边聊,已聊了好些话。

  女尼忽而笑道:「你膝腿似好些了。」

  「嗯,现下缓步行走可走上大半个时辰而不觉疼痛。」宫静川踢踢腿,嘴角一扬。「晓清常帮我推揉,她自有一套手法,也教过安丹该怎么弄,只是安丹初学,现下还没怎么抓到窍门……你别瞧晓清瘦瘦弱弱,推拿时,她手劲拿捏得极准,该重就重,要轻便轻,很舒服。」

  「那很好。」方珑玥——如今慧号「灵安」。她含笑点头。「往后要有机缘,也该跟晓清施主学那套手法,可用在庵里几位上了年纪、行走不便的师父身上。」

  「晓清知我要来,要我帮她问候你。」

  「等你回北方,也帮我问候她一声。」

  宫静川与她走上桑陌,立在那儿,几个脚程快、力气足的大孩子扛着东西从后头追上,嬉戏笑闹着,灵安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摇头微笑。

  「明玉和澄心呢?也都好吧?」她平声静气问。

  宫静川有些走神,直到灵安又唤他。

  「……嗯,都好。」这桑陌上,相同所在,有个姑娘曾大胆对他示情,将双心玉相赠……他没有接受。「她们都好,只是很爱贴着晓清,拿她当主心骨,有时晓清又太顺着她们,弄得坏人都是我在当……」

  不知因何,此时立在这片桑陌,那姑娘被退回玉佩时的脸容竟似清晰在前。

  她哭了,却说自己没哭,眼泪揭了又掉,迷蒙她的眸。

  她哭着冲着他笑。

  除了对珑玥,我从未想过婚配之事……

  他记得当日说过这样的话,意思是对于婚配,以往只对珑玥动过念想,然而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动念。

  她会不会误以为他是在等珑玥还俗?

  以为他对珑玥旧情难了,所以……所以……其实他是旧情难了没错,但该有的情意早都化作亲情与道义!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为何会如此怕她误解?

  面前的女子神情柔软,望着他的那双眼眸闪烁了然清辉。

  「你有否觉察到,你一直提到晓清姑娘?」

  宫静川微地一怔。

  灵安柔声道:「提到她,你五官神态活了些,也爱笑了些,话也多了些。」

  他一直看灵安,双目眨也未眨,一直看这张舒眉浅笑的雪容。

  没有愤恨哀苦,更无茫然,所有过往皆沉淀成淡淡浅浅的宁祥。

  不管是方珑玥或是灵安,她们皆已走出往昔,找到与整个世间和平共处之道。他一直对她深怀歉疚,想尽各种方法试图补偿,却不知她内心早有安身立命之所,只有他还留在过去,被牢牢箍住。

  他把自己的心箍住。

  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早已波涛汹涌,他却似眼盲、心盲,从不回应。

  「我在这里一切皆好,你该牵挂的人不是我。」灵安又笑。「回去找她吧。」

  那一日离开桑陌坡,宫静川一直有种嗅了迷魂烟的混乱感。

  仿佛解除某道封印,层层迭迭的情事全都动荡起来,见不到想见之人,满腔情怀无到宣泄,一颗心狂跳不休,他头一回尝到坐立难安是如何的滋味。

  他又花三天了结庆阳这里的事,然后全力往北方赶回,弄得安丹以为「松辽宫家」要出大事了,一再追问主子爷,岂知爷不答话,只会面泛潮红给他看。

  他在夜半时分抵达宫家大宅。

  安丹本要帮他备热水洗浴,被他赶去歇息,毕竟这些天,他的小厮也被折腾得颇苦,至于两名护卫皆是硬底子好手,除了满面、满身风尘,倒瞧不出疲累。

  人在江南庆阳时,心心念念想见那姑娘,只是如今赶回了,却仍得按捺心绪,因她的院落夜深人悄静,环绕天井的回廊上仅留着两只灯笼火。

  他抬头仰望高挂在天井小园上的月娘,月弯弯,似在嘲弄他。

  一拂袖,他强自转身离开。

  走在长长回廊上时,遇见府里上了年纪的畲大管事,老管事得知他回府,从被窝是爬起来,想把这二十多日府里较要紧之事务做个禀报,又被他赶回去睡觉。

  他来到小姊妹俩的院落。

  这一次,没有迟疑,他轻手推开门扉,轻脚跨进。

  靠外边的碧纱橱里没有留夜的婢子,他眉峰微拢,继续往内房走,一直走到最里边那张雕花坠纱帘的架子床边。

  举袖撩开轻纱帘幕,定睛去瞧,光线幽微的纱帘内竟睡着一大两小,他不禁失笑,因那个大姑娘又被两只小的左右夹击,一个把小脚跨在她腰间,另一个的小脸则偎在她颈侧。

  莫怪不见留夜的婢子。

  碧纱橱里虽足可躺下两人,但到底比不上房里软榻,肯定是她被小姊妹俩缠住,留下陪睡,也让留夜的婢子回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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