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清在「罚」过明玉和澄心之后,发已梳开,身躯已浴洗过,果儿帮她备来一盅咸粥,她也吃下大半。
果儿要她再歇息,只是都躺了那么久,她哪能再睡……再有,明玉说的那些话完全揪紧她的心,尤其听小姑娘最后道——
「清姊,大哥很担心你呢,你一直睡不醒,人家澄心被那个很本事的刘大夫用药熏了熏,眼睛就张开,用在你身上却都无效……后来刘大夫说,你八成心无牵挂,心神骤弛,心平气和又心满意足,所以就放任自个儿一直睡……呵呵,大哥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你醒,腿疼了也没好好歇着,后来他被畲管事请去处理一些有的没的,清姊就醒了呢……」
夜真的很深很深了,她不歇息,他也得歇下。
可是双腿仿佛有自个儿的意志,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她披上薄衫,长发任由轻散,便这么走出自己的院落,静静来到主院。
岂知刚跨进那扇月洞门,就险些撞上手拄乌木杖的他!
宫静川扶住她的肘,四目相接,她眸心如星,迷离却也闪亮,他嗅到女儿家身上独属的柔软馨香,那让他心间颤动,几欲叹息。
「听说你已转醒——」他开口。
「听说你腿伤了——」她也开口。
「我正想过去看你。」他说完。
「我就想过来瞧瞧。」她也说完。
夏晓清脸热,心口更热,见他发未成束,简单罩着一件宽衫,衣带系得松松垮垮,那模样似准备上榻歇息,临了却又改变主意一般。
「宫爷的腿……」宁稳心神,她担忧问。
「很疼呢。」语气竟与明玉装可怜时有几分相像。但宫静川没装,他确实很疼,只是他堂堂宫家主爷,rou体上的疼痛,以往咬牙也就忍了,然而现下,在这姑娘面前,他不想忍。
「那你还站着?快进去歇下啊!」夏晓清挨近,扶持他。
「好。」他大爷很乐竟让她扶,大大方方便把部分重量往她身上压。
进了未点烛火的寝房,她在一室幽微中扶他走到榻前。
她收好他的乌木杖,还帮他将脱下鞋履的伤腿抬至榻上。
她闻到药味,心一拧,不禁幽声道:「明玉说……刘大夫说……宫爷的腿伤得很严重,往后有可能不能走路……」
宫静川眉峰微动。
他记得刘大夫是说,他腿伤状似严重,其实是筋与肌发炎肿热,皆赖平时保养得当,才会在大动作既跑又窜之后,未再伤及膝骨与关节,不然的话,怕是想再站起都困难重重。
这个明玉,他说要罚她,还没想出该怎么罚,她倒先来讨好了……唔……好吧,算是小小帮了他。
他低应了声,伸手去握她的手,在那只秀荑本能想抽撤时,淡淡问:「倘是我不能走路,再也站不起来,你还肯喜爱我吗?」
夏晓清玉颊晕开两片霞红,幸好房中无烛火,没将她羞郝欲死的模样照清。
心发软,也就乖乖由着他握住小手。「……我、我会待在宫爷身边,不管你变得如何,我是……就是一直在你身畔。」
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腰身一紧,来不及惊呼人已被拖上榻。
待定神,她发现自己平躺在里侧,而他正侧卧,屈起一臂撑着头,近近望她。
白光闪动,她知道他露齿笑了,咧嘴笑时,他右颊的涡儿会露出来迷惑人……啊!不不——这不是她现下该想之事!
「宫爷,你、你你……我还穿着鞋……」
「要我帮你把鞋脱下吗?」
「不要!」她急摇头,青丝似扇面铺散,摇出幽幽薄香。「……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跟你说会儿话,我、我没要做什么的。」
「我也没要做什么,就说说话而已,躺着说比坐着或站着舒服多了,不是吗?」他又笑,这次是眼睛闪了闪,徐声道:「白日时,我应周知府之遨前去拜访,谈了点捐资助饷之事,会面结束后,本想直接回盐场,但咱们家好歹供着一尊五福财神爷在大庙里,畲管事虽把祭拜的事物办得妥妥当当,我好歹也是宫家主爷,所以就想过去财神庙那边上灶香、拜个拜……结果一去到那儿,找到畲管事,才知你们也来摊庙会,而且某个小姑娘还偷溜了,闹得一塌糊涂。」
第十一章
他身体并未碰触她,甚至连她的手也放开了,真要说的话,也只有他那头垂发与她的发丝轻迭在一块儿,然光是如此,夏晓清一颗心都快跳出喉咙,发烫的耳几可听到热血窜流之声。
她像躺棺材般躺得直挺挺,也不太敢用力呼吸,因小小所在尽是他的紫檀香。
说说话……是,她、她是来跟他说说话的,而他们此时确实在说话。
「明玉她……你不要太责备她。她已经知错了,而且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再者说穿了,起因仍是我,他们是来找我的,却连累你们……」越说越落寞。
他慢慢哼了声。「什么你们、我们?慈母多败儿,什么错都往身上揽,往后你要当了娘,只顾着扮白脸,管教孩儿之责怕是要落在孩儿爹亲身上了。」
嗄?!
这话是怎么绕的?她头好像又有点晕了……
费劲宁定,她重整旗鼓嚅出话。
「宫爷是如何跟上来的?那时人好多好多,城东的小巷又乱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你怎能找到那处破败小院?」
「畲管事把当时手边的人都派出去找寻明玉,我知道此事时,身边仅有安丹和一名护卫,我让安丹赶回府里调派人手,然后自己也进人群是寻找。」顿了顿,他目光微烁。「……我看到你,出声唤你,但当时四周挤满人,你并未回头,而是急急往前直钻,我只好努力紧跟过去。」
她一想,咬咬唇瓣道:「我那时以为瞧见明玉了……那小姑娘穿着明玉的衣裤,故意引我追去……」
他静了片刻,那张俊谁面庞在暗中显得有些无情。
「我跟在你后头,原以为跟上了,一深进城东巷中,却已不见你踪影。我想,你应是进了某户人家的后门,既是如此,唯有一户一户去找。」
她似瞪似嗔瞥了他一眼。
「宫爷要我逃时,我都瞧见了,那条巷内好几户人家的后门全被撞破,想来都是宫爷的手笔,这下了少不了要赔那几户人家修缮门扉的费用。」
「能寻到你,寻到明玉和澄心,赔再多钱我也欢喜。」
她双颊又窜一波火热,觉得他目中深处潋滟幽光,无情的、有情的、多情的……越看越不明白,却能牢牢吸引她的眸光。
「……我嫡母李夫人如何了?」她悄悄绞紧手。
「她被找到时,人倒在血泊中,已气绝身亡。」
她瞠圆眼睛。「怎么会……」
「猜想应是夏崇宝失手所致。他急着追咱们,而李氏本以为宝贝儿子落在我手中,乍见他安然无虞,或者扯住他不想他跑走……」他眉扭了扭。「总之一个想追,一个想留住人,许是拉扯间出了事,李氏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一头撞上石墙,头破血流,死未瞑目。」
夏晓清有些发怔,好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她润润唇又问:「那么,那位夏家二爷呢?我看到……我记得有血,他一直吼叫,血从指缝渗出,流了他满脸满手……」
—只温暖大掌缓缓覆上她的手,包裹她微颤的经指。
「我弄伤他的眼,我必须那样做。」在那当下,一出手就必须是杀招,不能有丝毫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