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青玉门与师父的名誉,我不能——」
「放屁!」凤歧怒不可遏,兜头就给夙剑结实的一拳。「什么狗屁倒灶的名誉,照你这么说,在青玉门的庇护之下,烧杀掳掠皆属合理吗?这是什么名门正派?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他妈的,我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夙剑拭去嘴角血渍,青玉门的确亏欠寒傲梅太多,但他又能如何?
「我为了赎罪,主动卸下掌门一职。而你的刑责,我尽力降至五年。你已在思齐洞待了两年,算算只消再三年,你要走要留,青玉门都不会加以干涉。」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
最先发现手札的人其实是夙山,一阵惊动之余,「夙」字辈弟子全数知情,为了维护门派声誉,半数弟子决定牺牲凤歧与寒傲梅两人,若不是他据理力争,恐怕凤歧还是难逃终生监禁的命运。
得知真相后,他夜不安枕,良心深受谴责,隔日便以师债弟子偿之为由辞退掌门大位,对外则称当年追捕寒傲梅时,结识一名养蚕女子,过从甚密,责罚思过三年,免除掌门之位。
夙剑叹了口气,将布袋提到凤歧面前,里头全是他从别有洞天取出的东西,包括寒傲梅的衣物、佩剑。幸好两年前他并未将之销毁,只取回师父的手札而已。
「明明错不在我,也不在傲梅身上,凭什么再囚禁我三年?!」凤歧并未接过布袋,反而重重挥出一拳,力道之猛,带起右边铁链上的勾钉砸向夙剑脑门。「危险——」
凤歧见他未有闪避之意,右手连忙卷回铁链,为防万一,再出腿将他踢倒。
「你脑子有问题吗?为什么不闪?」这砸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是我应该受的,不能闪。」夙剑直盯着他右手链条,震惊不已。「你竟然取出……」
「你!你脑子装粪石吗?又臭又硬是怎样!」凤歧怒气无处发泄,在思齐洞内跳上跳下,不时拉扯头发,又奔回夙剑面前。「我劝你快点把我放了,不然我立刻杀了你,你信不信?」
「无妨,请师叔动手。」
夙剑深深一揖,气得凤歧又是一阵长啸。
「妈的,青玉门全是一群疯子!」
算了,他本来也没指望青玉门会提早放了他。凤歧挫败地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回玄武黑岩前面,运气劈石。
「师叔——」
「不要叫我!」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就烦。
「师叔,你是否……有个义母?」
凤歧蓦然回首,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为了逼我就范,你连我义母也拿出来要胁我吗?」
「不是的。」夙剑摇头,由怀里取出信笺,递交给凤歧。「今早,有人捎来这封信,我先看过了,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祥的预感立刻窜过凤歧全身。他一把抢过,摊开信件快速阅毕,一双凤目顿时瞠如牛铃。
「不——这不可能,我娘不可能会死的,这是假的!」她明明还年轻,好端端的怎么会病死?师尊留下的玄黄丹不是还有两颗吗?她怎么没服用?
凤歧始终无法相信,疼爱他的义母等不到他回去奉养了。
「我要回铜安城去……夙剑,你快点把铁链打开!快点!你是耳聋了吗?」凤歧抓紧夙剑衣襟。「我说,解、开、铁、链!」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我不能放你离开。再过三年,你要走要留,青玉门都不会加以阻止。」夙剑沉痛闭眼,软声劝退。「师叔,往事已矣,放下吧!」
「放下?」凤歧扭曲的笑声回荡在思齐洞内,幽怖得可怕。「哈,你要我如何放下?傲梅在我面前跌落潜龙潭,我救不了她,我义母死了,我不能送她最后一程,你要我怎么放下?妈的,你说话啊!快告诉我要怎么放下啊!」
「很抱歉,我不知道。」夙剑无奈叹息,直视盛怒中的凤歧。「如果我懂得放下,今天就不会到思齐洞,如果我懂得放下,师父的恩怨又与我何干?可是我放不下,但我除了忏悔弥补以外,又能做什么?」
「忏悔?弥补?有用吗?有用吗……」凤歧放下夙剑,无力地步回休憩的稻草堆,一动也不动地倒卧其上。
到头来……到头来他做成了什么事?
「谁都会犯错,谁不会后悔,但是你不反省、不忏悔,怎么会了解事情结果究竟是因为外力,还是自身莽撞、不够稳重所导致的?虽然对已逝的人没用,但对活着的人,多少能避免同样的伤害。」夙剑选了角落盘腿而坐,说完最后一句话,随即闭眼沉思。「这次事件是我太刚愎自用,我要负泰半的责任。」
思齐洞内恢复幽静,夙剑那番话却不断在凤歧脑海里转着。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不就是他思绪不够深广,个性过于自信轻浮所造成的吗?
呵……说到底,他该揍的人是自己!
第5章(1)
「师叔,您可以离开了。」
夙剑接过基层弟子带来的钥匙,亲手解开凤歧手上的铁环,再奉上一套新衣。
凤歧闭眼不发一语,随着锁链落地之声缓缓睁开双目,并未接过夙剑递来的衣服。
五年了,已经五年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心头郁闷丝毫未得纾解。
三年前,夙剑以忏悔赎罪的名义自囚思齐洞,有一半原因根本是为了牵制他的行动,他几乎天天与他过招,在他耳边读解经书,根本不留空闲让他劈开另一枚勾钉!
「与其再花两年解开另一条锁链,自行离开思齐洞,不如多等上一年由我亲自解开,否则你拔出玄武黑岩里的勾钉又如何,腕上的锁链还是会跟着你一辈子。」夙剑如是说,更该死的是,他竟然被说服了。
「师叔,您要回铜安?」
凤歧看了夙剑一眼。夙剑似乎没有回去青玉门的打算,迟迟不换上基层弟子准备的青衣。他嘲讽一笑,背起布袋大步往洞口走去。「别再唤我师叔,我与青玉门再也没有干系,我劝你也别留在这鬼地方受气,尽早离开才是。」
语毕,他凤眼一眯,以此刻时辰推算,应是弟子晨练之时,于是他加快脚步奔向演武场,远远便瞧见身着掌门衣饰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大声喝令——
一本手札当着演武场众百名弟子面前,重重地砸在现任掌门夙山脚边。
「捡起来。」见夙山没有动作,凤歧怒斥一声。「我叫你捡起来!」
「师、师叔……」夙山深吸一口气,依言拾起手札,定眼一看,差点在众弟子面前失声大叫。
这、这不是师父记载私事的那本手札吗?果然又是为了寒傲梅的事情而来,夙剑师兄也真是的,平白无故添这起麻烦做什么?
夙山害怕地咽了口唾沫。凤歧与五年前相较,面容未有太大改变,沧桑却满布全身,静立时,就像一座葱郁稳实的青山,与记忆中不受拘束的野雁性子大不相同,变化之大,像是换了个人。
最可怕的是,有人给这座山点了一把火。
「师叔,您『闭关』多年,总算出了思齐洞,就让师侄为您接风洗尘,咱们大厅请。」夙山随即召来他的大弟子,明里吩咐宴席,暗里要他快快找来夙剑。
「呵。」凤歧嗤笑一声,放下肩上的布袋,环视演武场上个个满怀戒备的「理」字辈弟子。「真不愧是掌门,挺有风范的,不像五年前的二愣子,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