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被劫是个大灾难,她要赶紧统计那些损失,加以补救。
在徐熙救治完船工后,他们一起回家,他转去了聚义园,她回到丹霞院,看着一叠帐,想起它们原先的主人,她忍不住叹气。
终究,他还是只在乎徐净然,唉……
但她还是执起笔,将每一条帐重新计算一遍。
徐熙去劝告徐净然,不管乌江十八洞的人江湖声名多坏,他们没在兰州犯法,他们也没上海捕文书,身为兰州的总捕头,就不该对他们出手。
徐熙去了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凤四娘想,他也许永远完成不了这伟大的任务。
就像他说的,徐净然是个天真的人,但越是天真,是非观念越是黑白分明,徐净然不会接受徐熙的想法。
她掐着时辰算帐,中间还不忘为他准备晚膳。
他果然没有回来吃。她又把饭菜原封不动地收走。
她也没吃,下午看了那么多血腥,此时她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她继续算帐,算得头昏眼花。
突然,一只黑色的小鸟落到她肩上。「大美人,亲一个。」尖喙啄上她的脸。
她手中的笔一抖,在帐上落下一大块墨迹。她……居然被一只鸟轻薄了?!
「你……妖怪……」
「我不是妖怪,我是独一无二、风流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鸟大侠。」黑鸟说。
「一只黑鸟……自称鸟大侠……」凤四娘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怀疑自己算帐算糊涂了。
「你是只招灾惹祸的笨鸟。」徐熙施施然走进来。
「大少爷。」凤四娘起身行礼。
徐熙看到桌上的帐,再看她眼下的黑影,心里愧疚又怜惜。
他拿下她手中的笔。「我来算吧!你去休息。」他也知道这事重要,所以推她上床榻后,没做耽搁,便埋头算起帐。
她没有睡,坐在床上看他。他算帐比她快多了,毕竟,她接触这些事仅五年,而他已经做了十几年。
他埋首工作的表情很是迷人,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可靠的气势,她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黑鸟还站在她肩上,轻啄着她的耳朵,叫嚷:「大美人、大美人……」以吸引她的注意。
但她没发现,就沉迷在这份安全感中。
自从经历过一次家变后,她就变得很容易担心,因此特别喜爱他身上的稳重。
至少,此时此刻,她的心是定下来的,不会回想起过去的悲惨。
如果徐熙能永远保持这样就好了……她无声地叹息。
「吱——」突然,黑鸟高声啼鸣。「大美人不看我,我不活了!」它一股脑儿朝徐熙撞去。
「啊!」她吓一跳。
他正好算完帐,放下笔,一把捉住黑鸟,将鸟扔出窗外。
「它……大少爷……」她目瞪口呆。
他笑着走到床边,坐到她身畔,手指爱怜地轻抚她眼下的青黑。
「一只麻烦的鸟,七叔就是为了它跟乌江十八洞的人对上。」乌江十八洞的一位洞主,偶然经过集市,看到那只鸟,很喜欢,便出价要买。偏那卖鸟的欺负外地客,硬把价钱提高了十倍,乌江十八洞的人当然不干,双方便吵了起来,徐净然恰巧巡街,以为乌江十八洞的人欺负百姓,出手干涉,于是两边人大打出手。
徐熙赶到时,徐净然已经被打趴,他若晚到一步,徐净然恐怕小命不保。
他救下徐净然,与乌江十八洞的人讲事实、摆道理,最后狠狠罚了卖鸟人一笔巨款,才摆平这件事。
但乌江十八洞的人已不想要这只鸟,卖鸟人也觉得它招灾,最后它被送给徐净然。
徐净然带它回聚义园,偏偏七夫人不爱,于是黑鸟辗转成为徐熙的责任。
「四娘,你想不想养宠物?」
「大少爷可是要将黑鸟给我?」她想着那只一见面就偷亲她的鸟,真不是妖精?那么会说话,又如此古怪。
「那只鸟是西域异种,又久经调教,言语伶俐,只要你不计较它的好色,平时倒可以陪你解闷。」
她忍不住笑了,怪鸟,但或许是不错的玩伴。
「谢大少爷。」这份礼,她收下了。
他很高兴看她笑,能笑,代表下午的打击已开始消退。
接下来他想放她假,让她有时间玩乐、放松,但愿过些日子,她能彻底抛却那个恶梦。她已经背负得太多,家破人亡、被卖入青楼……他不希望她心底再沉重下去。
他揽着她,两人一起躺下,没做什么,只是单纯地休息。
「四娘,今天委屈你了。」
她不愿再去想那些血腥景象,太可怕了。
她转移话题。「大少爷可劝了七爷?」
他没说话,但长长的叹息却说明了一切。
她早知徐净然是不听劝的,也不纠缠,只道:「大少爷,船队的损失是否报予老太爷知晓?」
他很喜欢她这种明理的态度,让他很轻松。
其实在聚义园的时候,面对顽固的徐净然,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七夫人,他真的愤怒。
但一回房,见她辛苦算帐、听那鸟胡言乱语,他就消气了。
有个人理解他、支持他,真好。
「说不说也无差别,横竖他已管不动事。」徐熙搂着她的腰,感觉她的身子僵硬,今天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她即便躺在床上,也无法放松。
他便打起精神,陪着她东聊西扯,或许不能让她忘记血腥,但至少可减轻她心上的压力。
他一向不多话,但他愿意对她说很多、很多。
★★★
近来,凤四娘悠闲许多,因为徐熙把所有工作都揽去做了,她变得无事一身轻。
但她并没有放松对徐家的控制,因为徐熙理事的时候,她就跟在他身边,他也不避她,还教她很多行商买卖、与人打交道的诀窍。
总地来说,这两个月,她收获良多。
此时,徐熙的视线从帐簿中抬起来,迎上她复杂、迷惘的眼。
「怎么,我脸上有花?」最近常常看到她这种眼神,她是害怕他又抛下她?
「花在这里、花在这里。」黑鸟突然啄了她的唇一下。它太好色,只要她一不注意,就会被它吃豆腐。
她抚着微疼的唇,瞪着那只在天空飞得摇摇晃晃的鸟。
徐熙一把捉住它,皱眉。「你一只鸟——居然还喝酒?」
「呃!」黑鸟打个酒嗝。「剑南春,好香。」
徐熙把它扔出窗外去。
他走到她身边,拉下她的手,看着她泛红的唇。指间轻轻地抚着。
「真是只色鸟。」说着,他倾身,吻上她的唇。
她水眸里流转着兴味,吻她的鸟是色鸟,那人呢?
徐熙轻咳一声,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打趣。
「这些帐已经算完了,下午该去码头,给重新出海的船队送行,你也一起去。」他花很多时间陪她,希望能抹去她被抛下的不安。
「是,大少爷。」她脸上笑得很开怀,但眼里依旧有迷惘。
他叹口气。「四娘,我在这里,我不会消失的。」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因为徐净然不在,所以他会留下来,一旦徐净然出事,他还会记得这个家、记得她吗?
她本就不容易信人,再有过一回不好的经验后,她更难对他付出信心。
他想,话语是无法开解她心里的结,他只能让日后的行动证明一切。
「你去准备一下,过午我们一起去码头。」
「是,大少爷。」她才走出丹霞院,便见小虎在前方探头探脑。
小虎一见她,便跑过来拉住她的手。
「四娘,不好了……不好了……」他神情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