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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云报以微笑。三年来,喜姨都为这里的花娘缝制襴裙、赚取银钱,她还得感激鸨娘,毕竟实在没多少人肯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银子来。」说罢,鸨娘离开了舱厅。

  等候间,容云环视四周,华丽奢靡的景物尽入眼帘。不管世间如何动荡,这处总是一片歌舞升平。

  滢滢目光从乐师身上移至舱门,这时,一个跨门而入的高大身躯让她一怔,随之冒起的绯红烫上脸颊,也烫上她心扉,仓皇无措间,她有丝僵硬地转过身。



  你担心我待在燕王宫会有危险?

  再次忆起盘旋心间好几天的问句,她脸红着,想强硬驳斥:鬼才担心你!却心虚到浑身乏力,连在心底小声倔强的力气都讨不着。

  真糟糕,她到底是怎么了?

  那阵诡异的懊恼再度袭来,她只好要自己专心等候鸨娘归来,别理会那个乱她思绪的男人。

  然而,与她打了照面的长孙晋,甫见她这般视而不见的态度,不禁拧紧眉峰,眸中净是不快。

  「你怎会在这儿?」迅速步至她跟前,他嗓音冷沈,俊脸布满不悦。没想到她会这样装作不认识他,更没想到她会独自来到这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质问似的口气让她又是一怔,偏过螓首,他满颜阴霾令她不解蹙眉。「与你何干?」奇怪了,她在这儿碍着他了?

  冷冷四字轻易叫他语塞,片刻,归来的鸨娘把银子交到了容云手上,他在旁看着,神色凛冽。

  「你居然沦落到跟花船人打交道了?」

  第二章 匿意(2)

  才踏出舱厅便听见那掺着讥刺的轻蔑之音,她转首,瞪眼道:「你是娘儿们吗?这么好管闲事!」怎么?讽刺她家风光不再了吗?过往的关系,使她不得不如此揣度他的心思,也因为自卑,她比从前更加武装自己。

  她能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偏偏就是耐不住他的一言半语,想把他当成路人看待,却又忍不住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和态度,不断受他影响。

  对此,她又急又恼,不仅拿他没办法,更无力扭转自己对他的在乎。

  瞅着她眼里抑压的火光,他撇唇。「担不起就别担了,再这么下去,你的那些船夫迟早饿死。」刻薄的言辞藏匿着难以察觉的关切,看到她竟然得靠花船的人才能过活,他心口窒闷极了。

  现在的「隆容」已是苟延残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容家在扬子江根本待不下去了,他不懂她究竟在坚持些什么,镇日把自己累得半死,值得吗?

  「我的家事需要你管吗?」满目怒潮掩盖了她内心逐渐崩裂的脆弱,她气得想出拳打掉那些话语,却又沮丧得提不起任何力气,只因他所言非虚。

  「我从没见过哪家正经的闺女会出入此地!若非容家曾有恩于长孙家,你认为我有必要跟你废话那么多?我是——」

  「你以为容易吗?!」她终于受不住他的一再数落,红了眼眶,掏出荷包就往他身上一阵乱砸。「我不担谁来担?你管我跟什么人打交道了?要把一船人关照清楚,容易吗?你以为容易吗?!」她发泄似地边吼边打,心一酸,哭了。

  连累船夫受苦她也是千般不愿,可有什么办法?自「隆容」出事以来,她一直安分守纪、隔绝官非,为容家委曲求全,拚了命也要跟别人争个头崩额裂,她只想抓紧「隆容」,绝不轻言放弃祖先留下来的基业……她这样错了吗?她这样就碍着他的眼了吗?他凭什么批判她的作为?

  她突来的失控教他愣住,她悲伤而疲乏的泪颜更深深震住了他,没有丝毫抵抗,他忍受着皮肉之痛,随她打个痛快,知道这回是自己理亏了。

  以为她从不为容家的事难堪,他早该料到,一个女子力持家业得面临多大的辛酸艰困……他错了,错得过分!

  「容小姐,要回去了吗?」

  船家的叫唤从背后传来,容云知道是渡船来了,哽咽着收起荷包,她举起袖,胡乱擦干了泪痕便马上掉头离开,不想再跟他牵扯下去。

  登上渡船,她不理同船人的异样目光,迳自把脸埋在双膝间,咬牙调理情绪。

  她狼狈,也懊悔,怎地在他面前掉泪了?这个男人,就是存心要她难看……

  上回还真以为他关心自己身子看起来太虚,为此心思蠢动,想他真的变了,变得如同喜姨说的那样待她好,谁知……听他对她说得有多刻薄?她真是想太多了……

  他没变,真是跟以前一样讨厌才对!

  她心情糟透,然而,伫足花船上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绷着俊脸,长孙晋目送小渡船缓缓退出自己的视线,眺望那抱膝而坐的软弱身影,他黝黑的深眸凝起了落寞,心坎有微妙的酸涩。

  在此之前,他从未看见过她哭泣的模样。

  他几乎不敢想像刚强如她,平日是如何狠狠压下这么多的忧伤,即使难堪焚心也得对人强颜欢笑,竭力守住摇摇欲倒的家业。

  夜色更浓,男人的调笑声、女人的娇软音继续从舱厅蔓延至外边,充斥满船的欣悦喧闹,却抚不平他混乱的心绪,教他再也无心入舱谈任何生意了。

  ★★★

  晨光熹微,窗外宛转鸟啼让长孙楚在镜前露出了浅笑,玉手挪过杏儿新采的白玉兰轻轻把玩,待她沾了十指芬芳,杏儿也为她梳妆完毕了,便步出闺房。

  鸟语花香的美好清晨教人心旷神怡,她来到大厅,便见二哥早早端坐座上。

  「二哥,早呀!」神采奕奕地高声请安,她步履趋前,却发现他脸色不对劲。

  「楚楚。」抬眸看了妹子一眼,长孙晋比比身旁的位子。「先坐下。」

  「是。」她乖乖坐下,学他一样正襟危坐,灵眸往旁瞄了瞄,晓得这会儿大事临头了……

  「你知道容家家境有困难的事吗?」

  她一愣,颔首。「知道。」全镇江的人都知道吧?

  「那你为何不扶他们一把?」按捺即将爆发的怒火,长孙晋冷冷斜睨身旁诧然的妹子。「我每回捎信都千叮万嘱的话,你都看到哪里去?」

  「我有看啊!」迎视他寒峻的眸光,长孙楚挺直背,俏脸无辜。「就容家有恩于咱们家,所以一定得好好关照着容家,不管他们家有何困难都得尽力协助。」她俐落背诵出那些千篇一律的信笺内容,才不想被冠上渺视兄长叮嘱的罪名。

  「你晓得容云跟花船人做生意的事吗?」

  「晓得呀!」

  没半点心虚,她还敢回得这么爽快?

  整张俊脸倏间黑了,他沉不住气。「容云一个女子夜访花船成何体统?她手头不便到此地步,你到底帮她帮到哪儿去?」只要忆及昨夜于花船碰见容云的情况,他心里就恼极了,也烦透了。

  真切目睹她的落魄,他愠怒到口不择言,可她委屈地哭了,悲愤地驳斥自己的无理指责,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原来做了那么多,她还是没如他所愿的安好——这个认知,令他恼得几乎就要失控责备妹子的怠忽。

  长孙楚没被他铁青的神色吓着,娇躯反倒慵懒地挨着椅子,托起香腮,懒懒道:「每回云姊过来串门子,我都给她敷我的桃花红肤膏,还请她吃燕窝、呷枣茶,滋补的呢,我一直在帮她啊,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算哪门子的帮忙?!

  他拧紧剑眉,轰然开骂。「容家有困难你给她敷什么红肤膏?你就不会拿点实在的东西给她吗?你的脑袋都装着这些无谓事吗?!」他真是所托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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