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些官宦之事……何以会知道那么多?他在燕京那段时日里,当真如他家书所言,只是为燕王酿酒那般简单吗?
好想把心里的疑虑问个清楚,却又害怕换来她最不想知晓的事情……长孙家的事业在燕京越做越大,她只怕,他的身分并非常人看到的那般单纯。
只要涉足官场,即便应规蹈矩,也能招来引火自焚的祸患——她多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多么不愿意他真对此有所牵连。
在她踌躇不决时,他已牵着她走进屏风。
「先歇着,别再折腾自己了。」长孙晋温声道,始终担心她受惊的精神,却不晓得她也为他怀着恐忧。
坐上榻沿,她对他颔了颔首,而后在他眷顾的目光下,脱下绣鞋,和衣躺上舒适的床榻。
闭起目,她听着他渐远的足音,接着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如既往,尽管身心疲惫不堪,她还是难以入睡。不多时,她又睁开了双眸,开始看着帐顶发呆。
长孙晋的这份恩情,该如何偿还?
苍天保佑,千万别让容家再出任何事端拖累长孙家了,她不怕亏欠他,只怕他因而遭到无辜株连,最后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陷于重重隐忧中,不知不觉间,她已将他纳入心坎底,对他付出了关切与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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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江从此不得安宁。
三天后,江上所有船舶及城内各户人家已被锦衣卫彻查明白,连对岸的扬州也不放过,然而,他们依旧无法寻获谍报中的那批兵器。
转眼间,个把月过去了,踏进十月初冬天,锦衣卫终于撤离,江水随之解封,所有船家——包括容家也回归平静。
她可以回家了。
离开前,容云特地去找长孙晋,想跟他道别和道谢。
这些天他们虽是共居一府,但也许久不曾碰面了。
「要走了?」他稍稍侧过身,让她进房。
跨进门槛,她点点头,双眸泛着厚重的疲惫。「这阵子打扰你了,谢谢你帮了这么多。」
她从掌柜口中得知他一直在外打听消息,不仅贿赂官卫登上了「隆容」,还费心避开锦衣卫的耳目,只身去了趟扬州,为爹爹解决了私运兵器的问题,也帮她劝阻爹爹切勿再为钱财以身试法,振兴家业之时,也别忘了家人的安危。
他为容家如此奔波,她真有说不尽的感激。
他轻锁眉峰,很想告诉她不必言谢,却被她眼下的黑影夺去了注意。「你都没睡吗?眼下黑成这样。」他的语调不觉掺了丝斥责。
容云抿着唇瓣,对自己一贯的睡卧不宁有口难言,也很无奈。
「仍在惦忧『隆容』?」他以为她为了家人不能成眠。
她摇头,已知悉容家一船人安然无恙,所思所忧的只有他——
「我在担心你。」临别在即,她忍不住道出满腹郁结。「我知道爹爹那边已然无恙,在此过后,请你……不要再蹚任何浑水,你在燕京那几年,我……我和楚楚都担心你会有不测……」她知道自己没资格管他的事,而他也可能把她的劝言当作耳边风,但总不会置亲妹子的焦虑于不顾吧?
他曾说过要她安好,那么,她也不容他有半分差池。
被她语中深切的忧戚撼动,他眸光闪烁,气息紊乱而炽热。
没想到早在他归家之前,她已将自己搁在心上那么久了。
「我会有什么不测?你们两个啊……想太多了。」深深凝睇她眸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他欣悦地笑了。
他的不以为然教她蹙起了眉宇。「不是我们想太多,而是——」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她瞠大了美眸,她被动地偎上他健硕的胸膛,失措得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我答应你,即便身处更恶劣的情势,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在她耳畔低低沉吟,他立誓绝不让她再有挂虑。
她大概不晓得楚楚有多希望他能从朱棣身上谋得一官半职,官商勾结,向来都是商人更上一层楼的不二法门。
一直鼓吹他跃进宦海的楚楚,岂会如她所言地为他忧心忡忡?
隐晦的柔情与牵挂,撩拨着他所有知觉与理智,他深深叹息着、眷恋着,自远行归家以来,他将心神全放至她一人身上,他只想把她揉进怀里,占据她或强悍或纤柔的芳心,不愿再有错失她的一天。
他不会再让自己有遗憾的机会。
用心谛听那道沉稳而恳切的嗓音,她在措手不及之间,把他的诺言刻上心版,成为她今后最铭心难忘的记忆。
窗外渐渐西沈的日阳带来金黄余晖,照耀着她惘然的眸子,把他俩相依的影子拉得更长,随着腰间越发收紧的力劲,她迷乱的意识逐渐清明。
与前两回相比,他这回好像抱得有些久了喔……
她把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干啥?!
她脸蛋一热,举起僵掉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我会捎信给楚楚,叫她宽心……」她尴尬万分、有点吞吐地道,没忘掉男女有别,对他如此亲昵的态度却又毫无厌恶。
怀中佳人都发出抗拒的暗示了,倘若再抱下去,就真的太失风仪了。
勉强挥开想装傻听不懂的念头,长孙晋暗叹口气,不舍地拉开怀中娇躯,他低头注视身前粉颊嫣红的女子,温声道:「梳理清楚后再回家吧!」
再次执起她的柔荑,他领着容云踱至案前,转身走到旁边的书柜前,打开抽屉,翻出了里头尘封的盒子。
「嗯?」见他又大步走来,并被他按着肩头坐下,她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咦?」她手上忽然多了件东西。
收起盒子,他来到她背后,俯首轻问:「喜欢吗?」
还未来得及看清手上的东西,她又被头上异常的动静夺去了语音。
长孙晋动手解开她头上随意绑着的布条,缓缓梳理她一头散落的乌发。「别再拿这种东西束发,不好看。」
「呃……我把簪子都弄丢了。」红晕浮上她娇嫩的秀颊。被他这么抚弄青丝,她虽窘,却没想过要拒绝他。
迷糊鬼!
「没关系,我的让你用。」低笑道,他深邃的眼眸有她见不着的万缕情切。
他的话使她重新注意方才被他塞进手心的东西。「这是你的?」她轻举细腕,端详着眼前的木簪子,一脸狐疑。
这簪上雕了梅花的图纹,显见是女人所用的。
单手固定好髻儿,他倾身取过她手中的簪子,将之慢慢没入柔发中。
他没回答她,也没告诉她,这簪子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这是他娘亲的宝物。
从前家贫,长孙老爹只买得起这支木簪赠予娘,她向来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这么一支簪子绾髻,即使后来家道从容,再多的华饰也取替不了它,她仍旧天天簪着,直到爹走了,她为免睹物伤情,这才把跟随她大半辈子的木簪取下,然后交到他手上。
娘曾在私下戏言,假如他是个女娃儿,这簪子便是嫁妆了。
廉价的木簪,却有着绝对的纪念价值,是他此生最宝贵的身外物。
「好了。」
言罢,趁她不觉,他俯身在她发上烙下一吻。
第七章 百合(1)
不管世间如何动荡,江水依旧滔滔东流。
容云抱着膝,苍白的小脸半掩在交叠的双臂间,蜷缩的身子随着渡船轻轻晃动着,飘摇在这片恢复繁忙的江水上。她半睁着疲惫的双眸,看着渡船带领自己穿梭于热闹的船舶间,彷佛先前所有的惊心动魄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