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思索间,忽然响起的问句顿住了长孙楚绞眉的手势。「嗄?」
「下回籴米记得要看清楚家里到底囤了多少粮,不然太浪费食粮了,你一下子送这么多过来,喜姨都看呆了。」
后来,长孙晋隔日就派人送了两坛酒来,还附了百石米,灶舱都没位置囤了。
「我送米给你?」长孙楚听得一头雾水。
察觉楚楚似是不知情,容云蓦然睁眼,不解地望向同样疑惑的娇容。「掌柜说是你买多了粮,眼看着就要变坏了,所以你才请我们家吃掉啊!」
这是什么诡异又破烂的藉口?她持家的能力是弱到这种地步吗?
笨二哥!想讨好佳人就直接讨好啊,干么把她给拖下水?
「我不晓得有这么回事。」拒绝帮二哥圆谎,她不甘被诬诋。
那个笨二哥,敢情还在怪她没尽心照顾好云姊,现在懒得再使唤她,索性找掌柜去帮他干这种鬼祟事,呿!笨死了!
瞧楚楚一脸严肃,容云不禁坐起身。「你不晓得?那是谁出的主意?」
长孙楚不答反问:「云姊姊,你可晓得我二哥怎地突然回来了?」
「你要嫁人,家里的帐他自然得多担待了。」全镇江的人都这么认为啊。
「不瞒云姊姊,我二哥在燕京的时候,一直以为你和陈公子结成夫妇,我半个月前才写信告知他你根本没嫁,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她瞅着容云惊讶的眉目,别有意味地一笑。「云姊姊,你认为二哥为何会这样?」
尽管不该,她也要出卖二哥的心意。再这样耗下去,他们啥时才有结果?
长孙楚的话让她有片刻忡怔,傻愣愣地凝睇眼前一双精明而热切的秋眸,她默然垂下眼睫,意兴阑珊地道:「他是赶回来看我笑话吧。」
她不想相信楚楚语中的暗示,瞧,连自家妹子都美若天仙了,外头的那些千金们不仅相貌好,性子与家世都是温顺、清白,她没有自不量力到以为长孙晋会看上自己。再说,他都对她明说了,他惹她只为了排遣无聊而已。
他既是怀着那样戏谑的心思,一个吻,又算得上什么?连她这个受害者都觉得不具任何意义了,而那百石米……大抵也是报恩来着吧?
唉,还是别想太多了,她对自作多情这玩意儿不感兴趣。
「你——」长孙楚几乎气昏了过去。「你的脑袋怎地那么硬啊?」二愣子啊!她二哥最好有这么闲,省得要她这小女子管理那么繁重的事业!
看楚楚难得跟自己生气,容云倒笑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你从前总是舔着糖葫芦,睁着这双大眼睛看我和你二哥打架,不管我跟他打得多厉害,你都面不改色。」素指轻轻画过楚楚柔嫩的香腮,她恬笑的脸容带着一丝感慨。
「是呀,我的胆子就是被你们练大的。」重提幼时,长孙楚不禁大笑。「你还跟我说,若非有这么可人的楚楚让你赏心悦目,你根本没办法和二哥同桌用膳。」
「是啊,我最喜欢楚楚了。」握紧她的小手,容云轻敛起笑,凝眸认真道:「嫁人不容易,光是胆子大是不够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云姊姊,我会的。」长孙楚伸出另一手覆上她的柔荑,美丽的凤眸透出坚毅的精光。「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的自信教容云露出安心的笑靥,倾身与她相拥。
★★★
两天后,中元节到了。
天未亮,各家各户已然忙碌,从五更天开始备素菜至晨光一起,待正式祭祖过后,严肃的气氛才见弛缓。
「二爷,踏白船已经准备好了。」
在帐房内室假寐的男人睁开锐目,视线触及到门后的小厮,他勉力坐直有丝酸软的身躯,慵懒轻道:「请三小姐出来吃过了午饭再出门吧。」那丫头最贪看这种热闹了,不先拦住她,肯定又会饿着肚子跑去看「踏白船」比赛。
「方才容小姐过来作客,午膳已按三小姐吩咐送进她房里去了。」小厮回答。
长孙晋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旋即下了矮榻,离开帐房,步伐轻快地往妹子的闺房去。
这几天他抽空上「隆容」却总是扑个空,呵,这下可终于逮到那个不见人影的女子了。
岂料,他连人都还没见着便狠狠踢到了铁板。
「小姐说要和容小姐单独用膳,不欢迎二爷您加入。」
闻言,阴霾立刻罩上他俊美的脸庞,他盯着挡在房外的杏儿,耐着性子道:「告诉小姐我正准备出门观赛,看她要不要跟来?」他就不信楚楚抵得住玩乐的诱惑。
杏儿直接摇头。「小姐说今午不出门了,待会儿还得跟容小姐一块儿淋浴。」
「一块儿淋浴?」她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
「嗯……」暗红了脸儿,杏儿硬着头皮把三小姐那句故意要逗着二爷玩的话背出来。「小姐说,既然二爷您听得着又看不着,想得着却摸不着,那就请您别再过来打扰了。」
看不着容云的人,摸不着容云的……她这是什么混帐话?!分明故意刺激他!
凛起颜,长孙晋甩袍离去,不想跟吃里扒外的妹子一同瞎闹。
匆匆用过食不知味的午膳后,他独自出门来到岸头观赏一年一度的节日盛事。心不在焉地跟各船家闲谈交流,他满脑子只有那张倔强的容颜,最后连「麟盛行」夺冠了,面对如雷不绝的拍掌道贺,他也是皮笑肉不笑,完全提不起劲儿。
看来,那天的鲁莽亲近真吓到了她。
管束不住满心的妄念,他也高估了她的胆量,没想到轻浅一吻,她就吓得避而不见——他拧紧眉,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但没有半分后悔,当初既是为了她回到镇江,他就绝不放手!
草草观赛完毕,他掏出酒钱犒赏一众船夫,拜别了还在谈笑风生的船家们,他顶着炎炎烈日赶回「麟盛行」,然而等着他的,依旧是楚楚紧闭的闺房,他的俊脸再次铁青。
按捺下就要伸脚踹开房门的冲动,他着实尝尽了懊恼不甘的滋味。
再次负气离开,他干脆回房歇下,待得小厮进房唤他醒来用膳,他模糊睁眼,才晓得天已全黑了。
「二爷,您脸色不大对劲。」小厮点起油灯,察觉主子不似平日的精神,容颜异常苍白。
「没睡好罢了。」长孙晋拧眉揉揉太阳穴,摇了摇首,想排开晕眩的不适。「三小姐呢?晚膳都备好了?」不忘询问妹子的行踪,这下出去总可以见着容云了吧?
小厮搔着头,吞吐道:「呃……三小姐和容小姐用过晚膳后就出门了。」
不断惨遭亲人狠心抛下的长孙晋,这会儿真的火大了。
他眼眸燃上熊熊焰光,霍地翻身下榻,他走至面盆前拧湿了面巾,胡乱擦了把脸便立刻大步杀出家门。
太没规矩了!楚楚还把他这兄长放在眼里吗?明知道他这些天都为了见不着容云而满怀失意,她还把人拦住?
步履才落至大街,鼎沸人声瞬即冲来,白天仍未歇下的喧嚣持续至今,光是盂兰盆会便吸引了上百人参与,市集一片热闹拥挤,江水岸边更是挤迫不已,成群男女老幼抢着放河灯,沁凉夜风里尽是恣情欢悦之音。
忽地一阵稚嫩童嗓传来,长孙晋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调皮孩童高举以长柄荷叶和莲蓬造成的水灯,边奔边唱,他在旁瞧着,不禁勾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