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日日牵挂,夜夜忧心,直到这日看到瀚海殿敞开了窗子,顿时欣喜不已。
好不容易熬到月上树梢时,她进入那条密道,一路摸索着走向瀚海殿,半路上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便警戒地站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片刻,她听到一道略显迟疑的声音,“是……依人吗?”
“是我。”她急忙伸出手去。原来两人竟在密道中相遇。
一下子抓住了彼此的手腕,他像往常一样立刻将她环抱进自己的胸怀,“这里不宜说话,去我那里,还是你那里?”
“你那里现在没有吉庆宫安全。”她知道这一、两年里,太子派了更多的眼线监视他的行动,在瀚海殿内不知谁是太子的密探,要想无拘无束地在瀚海殿说话已无可能。相较之下,她这个一向低调的王妃住所,倒是乏人问津的冷清。
足够的冷清代表足够的安全。
于是,他们一起来到吉庆宫的小花园。她一出假山就连忙将他拉进旁边的一间小屋,而屋子里原是吉庆宫的柴房,但自从开始利用密道后,她便下令将这柴房改为花房,种了几盆花草以掩人耳目,将小花园安全和前殿隔绝,这里在入夜之后,根本无人会来。
第一眼见到他时,她以为是月光的缘故,使得他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再仔细看一眼后,她吓得魂魄都要消了——原来他胸前的衣服上浸染着鲜血。
“怎么回事?”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找些东西给他止血,却被他笑着拉住。
“没事,不过是在战场上挂了点彩,军医已经包扎好了,大概是回来的路上马儿跑得太快,把伤口颠得又裂开了一点,无妨。”
简依人因担忧而气恼的顿足道:“战场上的对手不是自己人吗?怎么下手这么狠?”说着回身在花房中找着药草,稍有止血功效的便取来,研磨了几下后,她轻手轻脚地揭开他的衣襟,将那点草药涂抹在裂开的伤口处。
所谓“自己人”是个天大的秘密。就是施南国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苧萝国的领兵大将楚澜光,便是当年施南国那个看上去安分守己、只爱耍嘴皮子的四小皇子朱世澜。
朱世弘看着她为自己上药时那副焦虑的样子,心中一暖,“总是做些样子给外人看才行,不挂点彩显得我作战不够身先士卒。”
她嗔怪他一眼,“学会在我面前贫嘴了?你是不是被四殿下带坏了?”
“朱世澜那个家伙现在没有工夫耍嘴皮子,他都快自身难保了。”他古怪地一笑,“父皇让他完成的大计现在阻碍重重。他离开前曾在父皇面前发誓,要在一年之内完成任务,如今我看再给他一年也难办到。”
“你就别取笑他了。你现在何尝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斜睨着他说,J“你皇那天告诉我,说你们正在和苧萝国皇帝商议,让你娶苧萝的公主?”
“什么公主?苧萝八成会使出李代桃僵之计。”他以她的腿为枕,躺了下来,有些疲倦地呼出一口气,“飞奔了一日两夜,先让我休息一下。”
“在这里能睡得好吗?”简依人不放心地说,“要不然,一会儿你回瀚海殿去睡吧。”
“有你在我旁边,我就能睡得好。”他闭上眼,又继续道:“苧萝不会舍得将他们正牌公主送过来受苦,所以送来的无非是个从别处挑选来的外姓女孩。”
“不管是不是真公主,你就这么答应了?”她不解地盯着他苍白的面孔。这么多年来,他拒绝了无数次联姻的命令,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太子既然可以藉由联姻壮大自己的实力,我又为何不可?这其实是父皇的意思,因为他怕短时间吃不下苧萝,所以要找一个休养生息的藉口,而那个不知道姓啥名谁的女孩,就是他的藉口。”
“我是问,你、答、应、了?”她很不耐烦的,一字一顿地再问了一遍。
朱世弘睁开眼仰望着她,“别生气。我现在别无选择,因为此刻我若停下了,将会使后面的计划无法施行。”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为了我确实委屈了很多年。”她知道自己在说违心之论,违心到连他都眯着眼看她,一脸的不相信,还是要说这些话,“但那女孩也是个可怜人,你别委屈了人家。”
他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纠结的眉心,“别发愁了,那女孩自有人为她操心。”
“什么意思?”她又不解了。
“这暂时是个秘密……”他又闭上眼,侧过头,竟在她怀中睡去了。
简依人起初以为他不过是短暂的休息,可过了好久他一直没醒,才发现他是真的熟睡了,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把他惊醒。他看上去真的是累坏了,累到连胸前伤口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其实这两年来,她和他都很累。
内宫是个是非之地,也是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所以她努力和各宫嫔妃打好关系,从中打探到不和对他有利或是不利的情报,再想方设法地转送给他。
当皇上终于开始正视世弘在施南国的地位不可小觑时,他已经和六部之中的许多官员达成了某种生死约定,而要达成这种协定并不容易,因为他必须攥握着这些人的把柄,这更是耗费心力。
他们用了四年的时间铺天盖地地织网,不动声色地行动,现在终于一步步逼近了成功,但他们却如此疲倦,疲倦到有时候两人难得见到一面,却彼此相对无语,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等有朝一日这一切都平静无波的时候,她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和他好好过几日田园生活,不知道这个梦会不会成真?
不知何时,屋外突然响起了雨滴溅落在窗台上的声音,因为窗户没有关紧,花草被浸润后的清香也透了进来。她仰起脸时,一滴雨珠刚好从窗外飞到脸上,她的手轻轻抬起,抹去水滴,而就在这时,他也醒了。
“下雨了?”朱世弘咕哝一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她的怀中。“最近有看到你父亲了吗?”
“他并不常入宫,我也不会出宫,怎么可能见得到?”她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她的父亲。
“你父亲和容妃当年在御花园所说的事,我已知道答案,你现在想听吗?”
他的声音闷闷的在她腹部回荡,她一惊,脱口道:“不!”
“什么?”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眯着眼抬头看向她,“你是说不要听,还是不要停止不说?”
“我不要听。”简依人板着脸。
“为什么?”朱世弘坐起身,捂着伤口直皱眉,他拉过她的脸,认真地与她对视后笑了,“你是不是害怕是什么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比如简大学士是和容妃有奸情?”
“住口!”
她从未对他这样粗声粗气地喝斥过,看她此刻气得柳眉倒竖,显然她真的生气了。
“你这么气冲冲的,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了?”他笑得更加促狭,“好,现在我可以不说,只是当你日后后悔了才想再来问我,我可就不告诉你了。”
说着,他已站起身。
“要走了吗?”她抿抿唇,望着他的背影,想到离别,心里的烦躁怒气便少了些,“你这一次回来可以停留多久?”
“最多……三个时辰吧。”他望着窗外的晨曦,“早朝之前,还要和父皇密说一些事情。我这次回宫不能惊动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