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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是没打算替殷菱歌多作隐瞒,不管是和叔或符伯来问,他一律按实回答——师妹自愿追随封无涯,男女间的情爱始于封无涯的夜探,又在被劫的这短短几日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答话时,他不掩眉间疲惫,语气沉静,淡淡地向和叔和符伯说明。

  这「松涛居」是师父为菱歌留下的,他陆芳远之所以能成为主子之一,极大的原因在于他接替了师父照顾菱歌,如今菱歌离开,他必须成为最大、最惨的「受害者」,不仅身体受伤,心更受伤,仿佛平静无波的眉眼,拢着似有若无的痛…居落内的人全在可怜他,也想暂且避开神思太过静稳的他吧?

  很好。



  他就要他们可怜。

  怜他,心疼他,往后「松涛居」主子唯他一个。

  此时有人撩开帘子踏进,无须掀睫去瞧也知来者是谁。

  在樊香实小心翼翼放妥药僮们塞给她的东西,然后蹑手蹑脚晃到榻前时,陆芳远徐缓睁开双目。她站着,他盘坐着,两人目线齐高,他迎向她的注视时,发现她瞳心湛了湛,似有些局促不安。

  担心他,是吗?

  「公子脸色好白,你——哇啊!」



  听到她惊呼的同时,他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口血。

  「公子!公子——」她连鞋也没来得及脱就窜上榻,小脸惊惧万分,挨在他身旁为他悟胸抚背,助他顺气。

  她的唤声中带着明显哭音,被吓得挺惨似的。

  他揩掉唇角和下鄂的血珠,缓缓握住她忙碌又颤抖的小手,淡淡一笑。「无妨的,这口血吐出后,胸臆间便顺畅许多。」

  他说的是实话。

  事到如今才能明白,原来彻底识清自己属恶的本性,还是让他心头生堵,在行气全身之后,血块郁结在心间,不吐不畅,不吐不痛快。

  这一方,樊香实见他神色空定,慌急心绪也跟着缓了缓。

  吸吸鼻子,她从怀里抽出巾子帮他招拭干,净边喃喃道:「公子呕出这口血,表示瘀积在心底的东西全没了,有事不往心里去,公子还是公子,阿实仍是阿实,『松涛居』依旧是『松涛居』,大伙儿日子照常过,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不敢提小姐。

  光是想像小姐刺出的那一刀,她喉头就哽气哽得厉害,心疼小姐,心疼公子,疼到她两眼昏花,到底谁对谁错,怎么也分不清了。

  「是,不会有事的……」他眨眼,徐笑。

  「嗯!」她用力点头,一会儿又说:「公子,阿实帮你换药好吗?换过药,公子把灶房那儿送来的药膳吃了,能补中益气,伤口会好得快些,好吗?」

  「好啊……」他懒懒笑答。

  樊香实好喜欢她家公子的笑容,总是好看到让她心尖发颤,浑身热烫,可是这一刻公子的那挂笑落入她眼里,她只觉痛得要命,钻心裂肺般疼痛。

  深深呼息再重重吐气,她暗自调息,然后一骨碌溜下软榻,开始帮他张罗。

  她手脚伶俐,用极快的速度帮他换药、裹伤,之后又端来药膳给他,以为公子会接手自个儿进食,哪知他却如一株了无生气的树,斜斜倚在榻内壁角动也不动。她没多想,端着药盅脱鞋上榻,然后舀起一匙精熬的膳食抵到他唇边。

  还好他肯张嘴。

  他双唇一张,她立即将食物喂进,一匙匙喂着,直到那盅药膳完全食完。

  喂食过后,她起身收拾,又端来清水让他漱口润喉,待完成一切事务,她想退开,却被他轻轻揪住一袖。

  「阿实,我头好疼……」额角胀痛,一波强过一波,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此时此际的他不掩弱态……丝毫不想掩饰啊,他终于觉会示弱,终于明白示弱并非认输,许多时候它是一种计谋,为了得到更多。

  「公子——」

  樊香实走不开,因为那高大修长的身躯忽地滑落,跌躺在她的大腿上。

  他散着一头青丝,狼狈又虚弱地覆住整张面庞。

  她心底一酸,不知自己还能推拒些什么。

  「公子头疼,那……那阿实帮公子揉揉,倘若能睡,公子就多睡一些,待睡醒,头也就不疼了。」

  「阿实,谢谢你。」他低声轻喃,幽幽合睫。

  「公子睡吧,阿实陪着你。」

  她轻按他两边太阳穴,指端发气,慢慢揉着,心中默念着要他松弛身心、要他安神定魂、要他入眠深睡。

  陆芳远觉得自己似在瞬间睡着,蓦然间颊面微凉,让他微乎其微一颤。

  这一颤,他不自觉掀睫,由下往上看她,见她又孩子气地用手背拭泪。

  她的泪滴落在他颊上了。

  脑海中突地晃过几幕场景,他想起她不要命的模样。

  在那洞中,她像头小野兽冲向封无涯,龇牙咧嘴,怕不得一口咬中对方颈脉。

  她武艺毕竟太弱,尽管对方身受重伤,她还是连连中招。

  她挨了几下踹打,咬着牙偏不认输,很野蛮,那样的打法简直蛮不进理。

  他也不擦掉她滴落的眼泪,只是轻轻扬唇,一掌捂上她的腹部。

  「公子?」樊香实吓了一跳,垂眸瞧他,还以为他睡沉了。

  「阿实很痛吧?我记得你肚腹被踢中了,不可能不痛。」他嘴角微翘,目中带怜,也不管自个儿还是伤病之身,覆住她腹部的掌心徐徐发功,气劲于是透进她衣料,透入她血肉是。

  「我没事!公子,阿实没事的!」她急急拉开他的手,不想他再消耗内劲。

  按住他的双手,她泪水不知为何突然克制不住,滴滴答答直淌。

  「阿实怎么哭了?」他柔声问:「还哭成小娃娃模样,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啊,公子……对不起啊……」她就是忍不住嘛!

  「这样挺好。」他嗓声略哑,目光微蒙。「阿实啊,其实我也想哭,却怎么都挤不出眼泪。阿实泪水这么多,分一些给我,算是我也哭过了……这样挺好……挺好……」

  闻言,樊香实泪水又满一波,擦都来不及擦,点点滴滴都落到公子面上。

  她几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声音,勉勉强强挤出话来。「那好,就这么办,阿实帮公子哭,用力哭,哭过之后,公子诸事不萦怀,海阔天空,不再伤心了,好不好?」

  他嘴角显笑,愈笑愈深,抬起手抚触她湿润嫩颊。「那就有劳阿实了……」

  于是这一夜,他枕着他「贴身小厮」的大腿深眼,睡得无比酣畅。

  他似有若无地听到哭音,阿实在哭,为他而哭,那哭音却是让他心神皆松,睡得更沉……

  第6章(1)

  秋初,北冥十六峰气候多变。

  午前风大得能将山杨树吹弯,午后日阳一薄,风立时止了,峰顶忽有大雾罩下,松林在雾中褪成薄青寒影,像纸片剪出的玩意儿,淡得用指便能抹去似的,很有秋凉凄清之味。

  「阿实,过来。」

  温润男嗓一入耳,再多的伤春悲秋也被赶跑。

  樊香实应了声,关上两扇窗,将薄寒阻隔在外,这才快步走回陆芳远身边。后者此时坐在榻边一张椅凳上,正为半卧在榻上的一位女子号脉。

  女子外貌约二十四、五岁,但据闻真实年龄应已及而立之年,在中原武林多年来享有「第一美人」之称。

  既然是排名第一的美人,五官周正那是不用说的,但在樊香实看来,这位美人姊姊最厉害之处,是在于眼波流转间浑然天成的媚态,媚而不妖,艳色而不俗,落落大方。

  「第一美人」名唤孙思蓉,被「武林盟」的人送上「松涛居」已有十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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