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豁出去了,心中也做好最坏的打算,只等上司一句话。
当总经理要说留他,她二话不说马上递辞呈。
这个结果她不意外,总经理既然决定让何元凯这个判徒回来,无非是想借重他的长才拉高公司业绩,他的鬼点子多,行销能力不在她之下,这点她倒是不否认。
递了辞呈后,她回家告知此事,并向老爸表示她打算接受阿雷西欧的邀聘到“I&T”上班,原以为老爸会不假思索的否决,没想到他竟然点 头同意,但他不答应让她去女装部门当开发先锋,而是要她跟在他身边当助理,还一相情愿地要她继承他的衣钵——
大姐生了小孩,短时间内会以照顾小孩为主暂不工作,小妹又像匹野马拉不回,老爸寻找打版师继承人,脑筋自然动了她头上,难怪她一说要辞职,他马上高兴的附和,她还以为老爸是在心疼她那份工作太累。
再三思考后,她接下老爸助理的工作,一来,老爸年纪大了,父女一同工作,她可以当他的司机送他上下班,二来,只要进“I&T”,日后还是有“调职”机会。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跟在老爸身边一刻不得闲,或许是好不容易找到衣钵继承人,老爸一古脑地想将所学全塞进她脑袋内,让她觉得头昏脑胀。
“‘I&T’的手工西服,用的是顶级喀什米尔布料、精纺羊毛料……”云智仁一边工作,嘴里也没闲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正在看打版相关书籍的云妍映,抬起发酸的脖子。“爸,这你早上就说过了。”
今天,是她听老爸说最多话的一天,平日在家他的话不多,她们三姐妹加上母亲,四个女人凑一起,家里俨然成了女人国,女人聊的话题,老爸插不上嘴也没兴趣,总是迳自泡茶、写书法,独自沉浸在寡言的国度。
难得见到老爸嘴巴张阖不停,开口道金言,她该高兴的,可是,她的脑袋真的有点吃不消。
“这个已经说过了?”云智仁一脸纳闷。
云妍映瞄了一眼腕表惊奇的点点头,她看书看了一个小时,老爸的嘴巴居然没停过,这简直是奇迹。
“打版师要具备耐性以及细心,打版工作不是照着设计图依样画葫芦,要多次揣摩、修正……”
“爸,这个早上你也说过了。”听到父亲又重复早上说过的话,云妍映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站起来伸个懒腰。
见父亲投来一记严厉的眼神,她马上装乖立正站好,正愁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忽觉上 头的光线闪了下。“爸,电灯好像坏了,我去找人来修。”
“这没什么,自己换一下灯管就可以。”
“可是我不会。”换灯管,应该属于她这个助理的工作范畴,既然不会,当然得向外求援。
“我会。”
“爸,我知道你会,可这太高,你不要自己上去,很危险,我去找人帮忙。”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溜出去一会,话一完,她马上拔腿开溜。
“妍映……”见女儿疾步离去,云智仁啧了声,“这孩子,不过是换个灯管,自己可以做的事,为什么要麻烦别人?”
找出自己买来备用的新灯管,没有梯子,他直接爬上打版兼剪裁的工作台,准备换下管头已发黑的旧灯管。
***
“在哪里,在哪里?”苗秀美拎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提锅,面露焦急。
“妈,就在前面那间病房。”云妍映一脸愧疚,领着母亲前往。
她当助理的第一天老爸就受伤,都怪她没把老爸照顾好。两个小时前在公司时,她去找人帮忙要换灯管,老爸则自己爬上工作台准备动手换灯管,加长型的工作台是用一片薄木板架在一个简易的桌架上,中间没任何支撑,老爸爬上去后,木板突然从中间断成两截,他摔下之际被木板打到头,眉下画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
回办公室见老爸摔伤,额头还流血,她虽然努力稳住情绪,仍吓得直发抖,还好阿雷西欧闻讯赶来,请其他干部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先帮忙止血。
他还开车跟着救护车来医院,陪她一起在争论室等,老爸的伤口缝了八针,还好没大碍,不过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
晚餐时间到,老爸不吃医院的餐点,她只好打电话请老妈煮一锅粥,原本她要搭计程车回公司开车再绕道回家载老妈过来,但阿雷西欧觉得这样太麻烦,他请司机开车过来载送她们母女俩,他则留在病房看顾老爸。
一进入病房,见丈夫额上裹着大纱巾,苗秀美心疼的念了几句,怪他逞强。
云智仁板着脸,直说“没事”。
“先吃粥,我煮了你爱吃的丝瓜腊肉粥。”心疼丈夫受伤,焦急的叨念顿止,苗秀美的语气趋为温柔。
“丝瓜腊肉粥,听起来很不错吃的感觉。”阿雷西欧帮忙把餐板架上病床,目光锁定她手上的提锅,饶富兴味地想窥探“丝瓜腊肉粥”的真面目。
“只是简单的家常粥,他爱吃腊肉,但腊肉炒过太硬他吃不了,我就把炒过的腊肉泡进粥里……”苗秀美打开提锅,边盛粥边说。
“好香的肉味。”阿雷西欧用力吸了一大口气。
“是腊肉的香味。”苗秀美笑吟吟的,“雷先生,你吃过晚餐了吗?我帮你盛一碗。”
“那太好了!”
“妍映,你怎么一直呆站着?我多拿了两个碗来,你和雷先生一起吃。”苗秀美唤着刻意和阿雷西欧保持距离的女儿。
“噢,好。”看着因眉下有伤,左眼只能半张却仍锐利观察她和阿雷西欧互动的父亲,她怯怯地往前一步。
盛好粥,各人端着一碗或坐或站,迫不及待品尝势粥,唯独拥有专属餐板的病人文风不动,瞪着粥发呆。
“爸,你怎么不吃?”
“是还有点烫,只要一口一口慢慢吃,不烫口的。”苗秀美放下自己的碗,舀了一匙粥,吹凉送至丈夫嘴边。
汤匙上的一块薄腊肉,看得云智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但他的尊口始终紧闭。
“吃不下吗?”苗秀美问。
云妍映和阿雷西欧对看一眼,阿雷西欧耸耸肩,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去妍映仔细看父亲的脸,觉得哪里不对劲,脸颊似乎削瘦了些,早上出门并没这么瘦。
看出端倪,她惊问:“爸,你的假牙是不是不见了?”难怪他说话都不太张嘴,她还以为他痛得不想说话。
“你的假牙呢?”苗秀美这才明白丈夫为何不吃粥,因为假牙不见,腊肉他根本咬不动。
“掉了。”云智仁硬着头皮,含糊道。
云妍映问得更仔细些,“是摔下来时掉出来的吗?”那时她焦急慌张,原本她要注意到老爸的假牙有无掉落。
“我打电话请特助去找……”
阿雷西欧热心地想帮忙,云智仁立即大声阻止。
“不要!”
阿雷西欧惊诧地看着反应激烈的云智仁,一旁的云妍映马上陪笑解释,“雷总,我爸他不喜欢麻烦别人。”除了这点,以老爸爱面子的个性,他宁愿一辈子不能吃腊肉,也不要公司同仁帮他找假牙。
“我回公司去找。”为了让父亲有台阶下,她说完马上起身。
见状,阿雷西欧也附和,“我也一起回去去。”
“雷先生,不用,怎么可以让你……”苗秀美一副惶恐模样。
“师母,不用跟我客气,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不是总经理,是老师的学生,学生帮老师找假牙是应该的。”他拍拍她的手,诚恳说完,大步尾随云妍映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