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拈起落在桌上碗边的饭粒吃食,粒米不浪费。
皇夫人颦眉想开口说什么,却不忍指责,神色忧忧地望向老爷子。
席间毛一钱一度停箸询问自始至终没动过碗筷的老爷夫人,听他们道出早用过午膳要她安心吃食后,她便不再有所顾忌。
她很快地风卷残云,将一大桌菜肴全都吞吃下腹,食量之大,教皇老爷、皇夫人及一干丫鬟全都吓傻了。
饱餐一顿后,毛一钱挺着凸起的肚腹,被丫鬟领往西侧厢房梳洗换装。
从未被人侍浴的她不觉尴尬别扭,再三推阻丫鬟的好意,自个儿快速打理。
穿上轻盈飘逸绸纱的她非常不自在,生怕一个动作过大,不甚扯坏高级布料。
梳洗换装完,丫鬟领着她前往祠堂大厅,一路上左弯右拐,穿过回廊、小桥、池塘、花苑,皇府之大,教她绕得眼花撩乱,完全分不清方位。
一踏进祠堂大厅,就见皇老爷、皇夫人已等候在厅里。
祠堂供案上摆放祭祖的三牲四果,她带来的烟杆亦被供在神案的牌位前。
“毛姑娘这么快就梳洗好了。来,我看看。”皇夫人见她一身干净素雅,宛如改头换面般,上前牵起她的小手,当自己女儿般上下瞧着。
“怎么没插上簪钗、步摇?连条首饰都没配戴,这腰带也系不妥。”皇夫人不禁轻斥一旁丫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奴婢知罪,但……毛姑娘不让奴婢伺候。”其中一名丫鬟忙欠身解释。
“不怪她,一钱这样就很舒坦。这衣料太高贵,穿在身上已很不习惯,若要再配戴那些贵重的头饰、首饰,一钱怕不敢走路了。”平生俭仆惯的毛一钱只求温饱,对物欲无求。
“不打紧,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习惯府里的生活。”皇夫人轻拍她手背,为她过去清苦生活感到心疼。
“少风怎么还没来?再派人去催催!”见儿子未到,皇老爷对丫鬟催促道。
两名丫鬟赶忙步出祠堂欲前往少爷厢房探看,就见少爷已迎面缓缓踱步而来。
“又不是初一、十五,无端祭什么祖?”皇少风步履悠缓,轻扇折扇打个哈欠,对紧跟在后的华安抱怨。
他才躺在榻上小憩片刻,就听到华安唤他前往祠堂,他慵懒地不愿下榻,不久又有一名丫鬟来催促,让他有些不耐。
一踏进祠堂大厅他倏地一怔,惺忪睡眸霎时睁大。
“你怎么在这里?”
第2章(1)
前一刻在大门外对他亮出一根黑麻麻烟杆的乞儿,这会儿已洗净一张脏脸,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他家祠堂大厅上。
“爹,这乞儿怎会进来府里?”皇少风非常纳闷。
“不可对恩人之女如此无礼。”皇老爷轻斥儿子,“毛姑娘不是乞儿,是你爷爷替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嗄?”皇少风骇住,顿时抖落手中折扇。
“啊?”毛一钱张口愕然,因为皇老爷的话一颗心狂颤。
她虽深知实情,可一见皇家是富商,粗鄙的她万万不敢高攀,更不敢直接道出皇老太爷曾向她父母的承诺,没料想皇老爷会亲口承认。
一旁的皇夫人听到老爷朗声宣告,亦同感惊愕。
虽知悉一些端倪,亦对孤苦无依的毛一钱心生怜悯,然而想到这样的女子要匹配她才气纵横的宝贝儿子,不禁难以苟同。
“荒谬!我怎不知爷爷曾为我指过婚?”向来说话不疾不徐的皇少风,生平第一次如此勃然大怒,“仅凭她随意拿一根黑麻麻的烟杆,您就信她的胡言乱语?还把那烟杆当宝供在祖先牌位前!”
一见祠堂神案上供奉的黑烟杆,他难以置信爹轻易就相信他人。
“那烟杆是当年你爹请人用上等紫檀木打造,送你爷爷六十寿辰的贺礼,你爹还亲笔刻字祝寿,确实是真品无伪。”皇夫人第一次见儿子发火,忙柔声解释。
“哼!就算烟杆是真,兴许是她幸运捡到,打听出缘由便上门唬弄,想攀亲带故。”皇少风冷哼,一脸不以为意。
“你爷爷一直将这紫檀木烟杆当宝,天天带着、抽着,片刻不离身。”皇老爷沉声娓娓道来,“你六岁那年,你爷爷经商出远门,途中不甚发生意外,马车失控坠崖,他被抛出马车外,身受重伤,幸被上山砍柴的毛壮士相救。
“毛壮士家道清贫,且有一大腹便便的妻子将临盆,毛氏夫妇却仍竭尽心力照料伤重的陌生人,甚至不惜向邻舍借银两,为你爷爷请大夫治伤、买药材。
“你爷爷在毛家躺卧两个多月才得以下床走动,他说当时生产完的毛夫人,连给自己坐月子的钱都没有,借来的银两全花用在他身上,毛氏夫妇的救命大恩岂是他用金银可回报,于是承诺要让自己最宝贝的孙子,将来照料他夫妻俩刚出世的女娃。
“因坠崖时身外财物皆失丧,他身上仅存藏于衣袖内的宝贝烟杆,因而将珍惜数年的紫檀木烟杆交给毛夫人,以此为指婚信物。”
皇老爷一口气道出缘由,望着神案上香烟袅袅中供奉的亡父遗物,不由得思念才仙逝半年的老人家。
“就算真相如爹所言,她真是救爷爷的毛家之女,为何到现在才现身?又为何我从不知有指婚之事?”即使父亲证实了她的身份,他也难接受此婚约。
“你爷爷伤愈平安返家后,派人先送一箱银两和几箱货物前往毛家致谢,不料那时适逢连日豪雨阻碍运送车行,十天车程花了一个月才到达,毛家所居村落竟惨遭洪水泛滥淹没,村民死伤惨重,幸运逃离的村民四散,你爷爷先后派了不少人四处打探,却始终得不到毛氏夫妇的下落。
“跟你有婚约的毛氏女儿是生是死茫茫未知,才未曾向你提起指婚之事。十多年来你爷爷其实一直惦挂着这件事,直到他将仙逝前,在病榻前还向我谆谆嘱咐,他毕生未曾失信于人,唯独此恩未报,教他走得难以心安。
“倘若毛女早已不在人世,这桩婚约自当无效,但若哪日她上门依亲,皇家绝不能负人,就算届时你已娶妻生子,也定要给她一个名份,善待她终生。”爹亲的遗言言犹在耳,令皇老爷语重心长的转述。
“一钱……其实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已有婚约,是我娘病逝前才对一钱说的。”毛一钱轻声道:“我娘说我出生不久村里便发生洪灾,爹爹为救我丧命,娘带着襁褓中的我跟一些村民逃难,几经颠沛流离才找着安身之处,我跟我娘便一直相依为命。
“许是太过劳碌,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她自知来日不多,偷偷将仅有的几件嫁妆首饰变卖,赖以活口的一头牛也卖了,把辛苦攒下的一些银两跟那支烟杆交给我,要我在她离开后,到京城来依亲。
“她说本不愿向皇老爷索恩情,但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孤苦无依的一钱。为让娘走得心安,一钱答应她,在她病逝后为她守灵三个月,之后便启程前往京城,这一路走了近两个月才到达。”
翻山越岭她不觉艰苦,然一想起失去的娘亲,便倍感鼻酸。
“可怜的孩儿,你受苦了。”皇夫人听完她的境遇,心软地拍拍她的背,表达安慰之意。
她突然的亲近教毛一钱惊诧,皇夫人身上的温柔馨香,令她思念起娘亲,双手突地环抱住她,潸然泣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