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的那几年,我常想,如果那次的见面,我能够用理智取代愤怒,试图向天使的父亲解释,我很清楚自己父亲失败的原因,我要做的是不再重蹈覆辙,如果我能说服他,而非把错误扫到别人的身上……找个冤大头来恨、来怨,并不是我行事特质……如果我能让他相信,我和天使之间的感情没有掺入半点杂质……是不是我和天使会有不同结局?”
他重重叹息之后,续道:“这些年,我陆续还清给我钱的朋友亲戚,我还在还债的过程里,一点一点重拾自信,可是那些自尊自信带给我的快乐,无法掩饰我在思念当中所承受的苦痛。”
“你想念她吗?”姜穗青吞下哽咽,以为泪水已被成功隐藏,却没料到她眼底的红丝已泄露出委屈。
“当然想,想她会不会伤心,想她会不会太失意,想她……也许已经嫁做别人的妻,也想她离开我之后,是不是一样会为别人带来暖意。”
“想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她?问问她好不好、问问她有没有和你一样思念对方?”她的话再度露馅,但他没有挑明说破。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的前女友在结婚前打了通电话通知我分手,我恨了她很长一段时间,而我比她更可恶,连个通知电话都没有。我怕她恨我……不,她肯定是恨我的,可我没有勇气亲耳听她说恨。”
“是你自己说她是天使,天使只会原谅别人,怎么懂恨?”她反问他。
“天使不懂恨吗?如果你是天使,你会原谅我吗?即使我对你做过这么可恶的事?”他握住她的五指加了力气。
姜穗青摇头,缓慢道:“如果我是天使,我会等待,每天都等着你回来,给一个合理解释,像你今天对我说的这样。”
“我这样的解释,能够让天使原谅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
“因为被伤害的人除了天使,还有你。”
“你哭了,为什么?”他勾起她的下巴问。
在发觉自己的泪水的同时,她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对不起,我觉得天使小姐很倒霉。”
倒霉?说得好,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她肯定没料过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陈年往事,会阻断了两人的未来与爱情。
“你认为,如果我去找天使小姐,向她坦承一切,她会不会原谅我?”
“她的原谅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他认真点头。
“为什么重要?”
“她原谅我,我才有足够勇气去寻找新生活。”
寻找新生活?懂了,这是他出现的重大原因,他要一个了断,一个真切结束,好安心建立新家庭。
真不甘心呐!但她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好人不会阻止别人去寻找新生活。很艰难作答,但她还是点了头,勉强挤出两分笑容。
“她会原谅你,因为她曾经是你的天使,身为天使,要给人祝福。”之后,姜穗青不言语,只是任愁绪肆情肆意。
他的观察是对的,她并没有遗忘任何记忆。
她在那个遇见他带绮绮回国的夜晚,被疲惫压倒、崩溃,她无法消化理解眼前所见,只好选择遗忘。
她说服自己遗忘,也说服穗勍和身边所有人,她已然遗忘。她相信只要遗忘够认真,她就可以躲起来,像乌龟,不必上班,不必等待不归的男人,不必期盼失踪多年的爱情再度出现。
之后他出现、接近,这样的姜穗青更需要遗忘。
因为不遗忘的话,她就会知道,其实他有妻子、有小孩,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六年前已经断线。
遗忘让她理所当然的发展两人的友谊,遗忘让她任性地允许自己接受他的拥抱与亲吻,遗忘让她无需背负小三的骂名……在种种情况下,她必须遗忘。
蓦地,街头艺人的歌声在脑海里浮现。
我给你最后的疼爱 是予放开 不要一张双人床中间隔着一片海
感情的污点就留给时间慢慢漂白 把爱收进胸前左边口袋
最后的疼爱 是手放开 不想用言语拉扯所以选择不责怪
感情就像候车月台 有人走 有人来 我的心是一个站牌 写着等待
因此手放开是她唯一的选择?时间已经漂白了过去的污点,别再用言语拉扯、别再责怪,时间造就了他们之间的海。
是啊,歌词写得多好,感情就像候车月台,有人走、有人来;绮绮离开、她进驻,她离开、绮绮回来……属于姜穗青的站牌,写了等待……缓缓叹息,等待不来爱情的站牌,她凭什么把爱收进口袋?
手放开呵……她在他怀里低头,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头。
六年等待,她等出一个“手放开”……苦笑,笨蛋的女人总是愚蠢……
第5章(1)
坐在老家的椅子上,手指撩拨窗边风铃,清脆的声响撞击,酸楚了心。
结束了,十年爱情。
说十年,是夸饰法,因为前三年是暗恋,后六年是思念,他们真正相处只有短暂一年。
这场爱情,她谈得窝囊,若非脑袋不好,以为吃苦等同于弥补,这样的爱情,正常人早已扬手抛弃。
偏偏她等着、守着、盼着,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以为岁月沉淀,总会留下奇迹,以为再见面,爱人的心不变,他们将回到从前,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永远无法回到原点。
她认识他的初恋女友绮绮,他的房间里有绮绮的照片,即使分手,他也没将它们丢弃,那时她猜想,他一定很爱对方。
那时,她很想知道他们两人分手的主因,没想到多年后,她果真从他口中知道了,又如何?绮绮回来了呀,那个原因对她对他都不再重要,因为光阴巨轮再度将他们转到一起。
后来他们正式谈恋爱,她说服自己,她从没逼迫他把属于两个人的回忆丢去,她大度地想,青梅竹马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丢开,爱他,便是全数接纳,在她爱他的现在、未来同时,她必须一并爱上他的过去。
即使每次到他家里,她总会被那些照片所伤。
于是她想到好方法,她买来一串风铃,挂在他的窗前,细心地叮嘱他,“风铃响了,就是我在想你,如果当时你不忙,可不可以回想我两秒?”
听过她的叮咛,他觉得她罗曼史小说看太多,笑变了浓眉,勾过她的脖子说:“有时间的话多看点商业周刊,别把时间投资在小说漫画里。”
那时候她便明白,他立场当个大商人,她若不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他身边将有许多与他并驾齐驱的女人。
这让她在他离去的那段时间里,加紧脚步,让自己成为女强人。
他一定没在风铃响起时想她,所以她在他的心里印象不深刻,所以他一遇见旧爱,便忘记深深地、深深地爱他的天使。
不怪帛宣,也不能怪自己,那么……要找个什么人来怪吗?
怪父亲出手、裁断她的爱情?不,她明白爸爸是出自于保护,他和穗勍一样,太过保护她了,他们把帛宣当成坏人,照顾她照顾得小心翼翼。
没有人可以怨、可以怪的情况下,她要怎么释怀自己的冤枉?
泪水一串串,她蜷起身子,把头埋进膝里。
好苦……她后知后觉地在分手六年后,才尝到失恋的滋味。
手机响,姜穗青没有抬起眉眼。那是“阿忆”,改了名的庄帛宣,他打过十几通电话了,她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