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吃了两颗,不是即刻笑了?”
嫩丫头,三言两语就被拽出用心。
“湘湘,我没为那家烟馆难过,你用不着连哄带骗地让我吃糖葫芦,更不必这样急赶离开。”他趁她一下子愣子,将糖葫芦塞回她手心,再将她交叠于手肘间的橘子全取了过来。
呃,被识破了……
她的确晓得烟馆就是从前的铁家茶庄,以前跟随她晟表哥出门,她在他口中听说过。
“咱们走吧,看斗鸡去,我答应过你的。”他莞尔提醒持续发怔的丫头。
闻言,她脸颊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
“真是姨娘想吃橘子啦……你、你干么不信我?”她大郝,极力否认方才的装模作样,害怕被他窥知藏在心坎的思慕。
在这贼人心虚似的慌乱里,又夹杂了丝丝甜蜜悸动,她虽不能对他言明爱意,但是,他懂她心意。
哪怕这一辈子只能如此隐匿,她也甘之若饴。
铁铭勋瞧她扭捏得可爱,眸中笑意更显深邃。她姨娘再爱吃橘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吧?她压根儿没必要为了送橘子,连期盼多时的斗鸡也不看了。
“成,你怎么说便怎么着,干娘最爱吃橘子,行了吧?”她那么坚持,他哪好意思再说破?
他好敷衍,根本不信她嘛!
嘟起唇瓣,她娇颜飞红,赌气地跑开了。
她落荒而逃,他暗觉好笑。与她名虽各姓,但他一直待她如妹,领会她这份隐匿的关怀,他心房不住荡漾温暖。
纵使无名无份,可他们情谊深厚,如同手足,彼此是无庸置疑的亲人。
转眼长夏已过,迎头临秋收。
搁下扇子,纪湘一如既往来到丝绸庄,陪着曾夫人和少夫人用过午膳后,她心不在焉地与她们闲谈许久,等到曾夫人乏了,少夫人侍候她就寝去,她已待不住,率先奔去了书房。
“墨荷——唉,怎么又是你?”
乍闻敲门声响,曾元晟本是一脸兴高采烈,可一抬头便失望了。
“我才想问怎么又是你待这儿哩。”纪湘撇撇唇,走到书柜前,踮足拿起一本灰皮手简,不忘好心告知他嘴里惦记着人儿去向,道:“表嫂在侍候姨娘,应当不会过来了。”
心心念念的娘子被母亲大人押着不放,他完全无势可乘,只得认命低头,乖乖写帐。
她则安坐靠椅,纵览手简,盈盈恬笑。
就算见不着他的人,只是看他页页透出动练的眉批,她已知足。不管他心里有谁,她还是能待在他身旁,既然放不下这份毫无希望的感情,那么,就让她安于现状。
“口是心非的丫头,嘴巴说对丝绸没兴趣,现在抱着我铁老弟的丝绸图样读个什么劲儿?”曾元晟瞧她自得其乐,玩心一起,启唇揶揄。
“你管我那么多做啥?快管好你的帐,可别弄出一本烂帐害铭哥哥回来替你收拾,教他活受罪。”反唇相稽,她仰起下巴,不客气地回击。
“哟,好个张牙舞抓的小辣子,可惜就是没种对你铭哥哥这样撒泼。”他啧啧,似笑非笑地放饵勾她。“至于我铁老弟要不要受罪嘛——这你倒放宽心,他啊,是不可能再碰咱曾家的帐了,我真做出一本烂帐也与他无干。”
“嘎?”她瞠目。他什么意思?
“昨儿个才体认到管帐这么劳神繁复,多亏有他为曾家效劳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了。”感慨完毕,他伸伸懒腰,右手挥毫,左手滴滴答答地打起算盘。
“晟表哥,为什么铭哥哥不再管帐?”他、他这两天去哪儿了?她紧张起来,放下手简,冒冒失失走到案前,近乎低声下气地询问。
昨天晟表哥坐镇书房管帐,她还以为铁铭勋又接待贵客去了,可眼下看来……
好像并非这么回事。
“啊哈!我好忙,真忙啊!”他专心做事,懒得理她,有意吊她胃口,教她七上八下不得好不安乐。
“晟表哥……”
第2章(2)
听她嗓子转泣,他方抬目舍她一眼,视线不意掠过窗户,他定睛一看,顿时咧开俊美笑颜。
“墨荷!”
纪湘转首,反应得比他更快,拔腿就跑至正跨进门槛的妇人跟前,用力抱紧她的柳腰,哭丧着脸,急切问:“表嫂,你们赶走铭哥哥了吗?”
她知道铁铭勋在曾家几乎独掌大权,但他始终不姓曾,当年曾老爷命他管帐,已引来一众亲眷不满,倘若他有天与曾家人生隙了,真没道理留在曾家。
可是,不待在曾家管帐,他能上哪儿去?
“打哪儿来的浑话?”墨荷蹙眉。
她眨眨水眸,回首指向案前笑得如沐春风的男人。“晟表哥说铭哥哥不能再碰帐目。”
“你别听他胡说!”墨荷瞪着丈夫,看他把湘湘吓的。“傻湘湘,是铁弟决定重振他铁家祖业,想在外头闯事业,才不再管曾家帐目。难得有他这样一个人才,我们多想留住他,怎会赶走他?”掏出手绢拭去湘湘已滑落香腮的泪水,她温柔拍抚她颤抖的纤背。
她真傻,居然这般轻易就让晟表哥唬了。
霎时意识自己太过激动,她面上一哂,不安地往后缩缩身子,不好意思再赖在表嫂怀里。
墨荷轻轻放开她,看她为了铁弟如此忧悒伤神,于心感感焉。
湘湘多好,他何以偏偏看上湘湘的姐姐去了?
“墨荷,湘湘欺负我!”曾元晟见风缉缝,觑她俩一分离就立即从后搂住爱妻,整颗头亲昵地搁在她肩上,大模大样地朝她香馥玉颈偷香。“我只说了铁弟不再碰帐目,她就怀疑我把人赶走,我曾元晟岂是这种过河拆桥的忘恩之辈?她这样中伤我,实在欺人太甚!”本应气惯填膺的一席话,偏生让他雄浑的嗓音说得撒娇,再瞧他一个大男人挂在小女人身上,这德行可谓无赖又轻浮至极。
纪湘快吐了,明明是他误导她!
“别动手动脚!”墨荷打着腰上粗腕,受不了他攀缠般的偎傍。有人在旁看着呢,他怎地不知收敛,厚颜不改?
“我只问一句就走。”见他全无歇手之意,她索性举手掩起双目,挡去非她这闺女该见识的卿卿我我,直截了当地问:“铭哥哥现在人在哪儿?”
曾元晟不再刁难,爽快回应。“他在东口那儿看铺子。”去去去,快别妨着他们夫妻恩爱。
“再会。”
她如蒙恩泽,一溜烟跑出了书房,还为他们关起门扉,极其周到。
“唉,人老了,骨头不中用喽。”
许忠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茶壶,颤巍巍地自里间走进空荡荡的铺面,伫立柜台旁的年轻男子见状,立即上去搀扶他。
坐定,他满斟了两杯茶,面向敞开的大门,观看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好生羡慕虽人的健步如飞。
“铁大爷,不是老身想为难你,你也瞧着了,我妻儿短命,留下我孤苦伶仃,再过几年,这身老骨头啊,恐怕连杓子都抓不稳,哪儿还有力气烧锅去?你要做的茶庄,老身实在帮不了啊。”
回眸注视一连来了整整两天的铁铭勋,他连连叹气。
这铺子乃东口最大的四合房,是他手上最为值钱的产业,以往皆租赁执炊人家做饮馆营生,而他与之并邻多年,向来倚靠饭馆店店家包办炊宴,但自从店家举家北迁后,他不仅要动身前来守着空铺子,还得每日拐步行至其他饭馆吃饭,日子过得如斯不顺便,他当然属意再由执炊人家请佃此铺。